Barb的不老歌

11 June

求婚之后


上班最后几天,我赶着看Jun写的《求婚》,为了怕老板发现,给桌面上的文档取名“Proposal”,我小奸小滑地得意道,谁让他老追债似的向我追讨这样那样的proposal,嘿嘿,怎料到此proposal非彼proposal。

这篇小说师父写得十分认真,语言朴素,结构严谨,细节真实……总之,符合师父一贯的理智夹有隐藏得很深的嘲讽的风格,或者简而言之,有文艺气质的科学女青年风格(师父表打)。而这种风格呢,我这种缺乏科学头脑的文艺女青年猛一眼竟然没有看进去,真是十分的惭愧。究其原因,是亦舒的毒草吃多了,一下竟不能进入这种细节过分真实、很少胡乱抒情的故事。另外呢,说的毕竟是一个陷在日常生活的琐事里,工作和婚姻都陷入平台区的中年妇女的故事——我这种人看小说的目的一般是为了脱离现实,越远越好,最好不要一不留神就看到预言一般的、可能成为未来某一天之图景的白描。

但是以我对师父的了解,她铺的土路多半不会大道朝天,而很有可能埋着一颗两颗地雷,所以我就不慌不忙地看下去。一般呢我爱看的小说分为三种,一种是字字句句都没什么特别,它们搭建出来的故事靠情节取胜,所以挑哪句出来都不出彩,可是又哪句都抽不掉,凑在一起才耐咀嚼;另一种是,大部分句子比较普通,其间会突然冒几个华彩,让你一见就如格言,回头想起这部小说立刻就想到那几个句子;最后一种,就是蚕她们家先生说的那种,“字字珠玑地自言自语”,那时看的多半不是故事,而且看语言和片语的集锦了,虽然王朔说“句句是彩儿,就句句都不是彩儿了”,但我仍然得肯定这种紧锣密鼓、堆词砌字的写法对我的吸引——如果作者真有大把天分可挥洒的话。

这样,归纳一下,《求婚》属于第二种。我摘抄的第一个名言警句是:

实际上,阿坚这个人的好奇心只有常人的一小半,颇有天地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阿真正相反,好奇心极强,刚认识他的时候非常不习惯他的无动于衷,经常惴惴地刺探他的内心秘密,不能相信他的沉默和淡然是诚实的,还以为他城府奇深呢。试探多次后,终于发现阿坚的墙后面并无重重迷宫,是她自己中了空城计。

我N次翻回头去看这句,每次看都想笑,又觉得无比的真实,因为我自己就干过这种蠢事儿。家常对话之一种就是:
“你生气了?”
“?”
“别生气嘛!”
“谁生气了?”乙纳闷地问。
“你明明就是生气了,还不承认。”甲咬牙切齿地说。
“……”乙一头雾水,扭头弄自己的电脑去了。

从“空城计”这一段儿其实就能看出来,Jun的语言风格,总是紧凑得厉害,我认为这种写法儿是最累的一种写法儿,难怪亦舒可以一口气写二百来本儿——其中一半是抒情的水分,外搭主观评论。当然拿Jun跟亦舒比是不公平的,整个儿一满拧,但是谁让顶看不上亦舒的师父当年写了引来窃笑不断的《怕若狄》呢:mrgreen:。而刚开始读《求婚》的时候,还叫我联想起了ane,她的小说我只看过最出名的那篇,其高屋建瓴的气势令人吃惊和佩服,情节编得特别精彩,但我还是只坚持看完了一篇儿,一是因为在小说世界实在不想再陷入勾心斗角的纪实,二是因为她的文字颇有钢筋水泥之气——架子搭得有气魄,奈何没什么肉,少一点勾人心魄的妩媚气,你还别说,男言情小说作者海岩对于后者倒顶在行,可是我还是看不下去,觉得阴气太重,同时也是因为对搭“纪实”这趟车的作品统统没兴趣。但是《求婚》看着看着,就离ane的那种感觉越来越远,第二部分开始,有了接近范特西的那种妩媚。或者是因为背景环境离我远了,模糊了阅读时的参照感,换句有可能让师父不悦的话,感觉好象离言情风格近了——大龄女青年的交男友问题,悬而不决、欲拒还迎、似假还真的游戏,吸引着读者等着看破案结果似地看下去。

另外从“一”到“二”有了一个twist,看得人丈二摸不着头脑,只好重新看已婚有孩中年妇女阿真如何又妖妖娆娆地过起了寻寻觅觅的单身生活,等看完“三”时才恍然大悟,发现“一”和“二”的源头。而对于看过师父喜欢的刘青云吴镇宇演的《一个字头的诞生》的我来说,即便对博尔赫斯和Sliding Doors仅有耳闻,还是很快就明白了大概,并且喜欢上了这种trick。

我觉得《求婚》最成功的地方,是三段儿生活写得各有千秋,绝不雷同。最糟糕的是,三段儿生活没有哪一段是真正快活的,仿佛暗示说,折腾吧,折腾来折腾去,折腾不出那谁的手掌心,这该让人多么郁闷。这么着,《求婚》竟然往严肃文学的路子上走去,甚至常常让我想起一些写中产阶级幻灭的电影儿。不过这符合师父一贯的宿命论,而且既不是喜剧也不是悲剧,我本来很喜欢这种平衡的感觉(天秤座嘛),可是这种灰朴朴的色调有点消极,它的励志之处是让我们找回心理平衡,一看:啊,比起阿真,我已经过得不错了。

还有最有趣的地方,写阿真试着打入文艺男青年大伟的交际圈时:

阿真几乎是牵着他的衣角被介绍给音乐家艺术家诗人等等各类在她看来都是外星人的文艺界人士,她心里有点虚,更搭不上话,只能望着大伟跟人谈笑风生。

把我看得乐死了。还有写阿坚的:

问他工作如何,有什么好玩事,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专心吃菜。闷闷闷,好象跟空气说话,阿真心想,阿坚人虽好,只是太闷了。而且他还喜欢一条腿抖啊抖的,就象现在这样,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这么神经紧张兮兮的。……

阿坚的腿越抖越厉害,阿真看着受不了,伸手过去压住,笑道:“别抖了,再抖要断掉了。”

这句“而且”又要把我给笑死了——我妈说她最恨抖腿的男人,因为中学时前面坐着的男生动辄抖腿抖得她桌子不稳。不过做男人也真不容易,今天我还在看一本教商业形象设计的书,说男士千万别跟潮流,最恰当的服装其实还是保守的中产阶级样子,灰西服、白衬衫、深蓝领带、卡其色风衣……这种我们肯定说他乏味,艺术家又嫌他脏,总之做男人不容易,做女人更不容易,因为要卖力地寻觅“恰恰好”的男人,永远在理想与现实、内在与外在之间打转。

按说,阿坚看上去的确像个好丈夫的人选。女人选丈夫大抵和公司选中层领导差不多,像村上春树在《奇鸟行状录》里描述的,“头脑反应敏捷,动作雷厉风行,牢骚一句不发,想法稳妥现实”(这本书我就记住这句了)。但是女人也是人呀,不见得振保是独一无二的,不分男女,总有人妄想着红白两朵玫瑰,二选一多残酷呀。

嗯,越扯越远,快跑题了:oops:

师父的后记写着,写《求婚》的原意是想锻炼一下写人物时不代入自己,写一些“正常”的人。可是我要反对一下。那些我们看到的“正常”的人真是那么“正常”么,我表示怀疑。或许我们人人以为别人是正常人,就我们自个儿不正常,不,是不寻常。我的意思并不是像师父说的那样,发现自己没啥不同,跟别人一样“正常”,而是恰恰相反,每个人都有反常的一面,或者说,敏感偏执的一面,钟情于什么有异于“大多数人”感兴趣的东西的一面,这就是曲曲弯弯,各走各的独木桥的一面,隐藏得深,别人就无从得知了。我曾经偷偷观察我们的工程师,真有这样的感觉,因而我觉得特“正常”的他们老给我惊奇。

我对这篇小说抱着既喜欢又怕看的态度,喜欢的是师父的幽默感,怕的是灰色。用一句话说是写得真棒,很值得看。如果非让我“批评”的话,那就是,有点儿拘泥于“正常”和“生活”,反而略有失真,因为真实的生活在千创百孔之余,总会有幸福的瞬间,正常的人在无奈之余,肯定也有激情、幼稚和自得其乐的时候。

我最不会评论,老说些稀哩糊涂、自己也没想太清楚的话,只算是乱七八糟的感受,师父您别生气啊。
23:11:11 - barb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