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rb的不老歌

28 June

与世界对话

(本观后感献给不在场的f 先生,让他扶着白海棠吐血去吧)

今年看到的最好的舞。

慕尼黑芭团这回唯一一场现代芭蕾,比之前那场雷蒙达好太多了,这才叫真的实力呢。据说他们团经济打理得不错,怀疑古典舞剧是为了保住票房兼政治任务(作为国家团一表泱泱大国之实力),现代舞才是真的苦心孤诣亮剑出鞘,当然好的现代舞都要有好的古典舞作底子。

我要是编舞我也忙不迭把舞拿给他们跳,那么高素质整齐划一的男舞者,高大、强壮、孔武,个个像大卫像。不过遇到这么好的编舞,又谁敢不全力以赴博命演出,诚如与世界对话。

汉斯范曼恩(Hans Van Manen),荷兰舞蹈剧场(NDT)的创建者之一。头三支都是他的舞,温和简洁干净,脱离世俗而耽于世俗,引人不断想靠近再靠近。威廉福赛斯(William Forsythe),这位恐怕是不世出的天才,也难怪以他的舞压大轴,那是一种巨大的把你推开再推开的力量,只能远远凝视,诚惶诚恐,有若膜拜。

一个一个说。

钢琴柔板(Adagio Hammerklavier),七三年荷兰国家芭蕾舞团首演。三对男女舞者双双对对,肃静祥和或分别或共同上场,一对接一对像波涛起伏,前赴后继,再两两相忘。要在很静的境地里,极其专注地落入他们的时空,不霎神,不动情,极静极静。

抄一段节目册上约亨施密特(Jochen Schmidt)的舞评:“它越来越走向沉静和静默、死亡和睡眠;而在那些愉悦的时刻,你的梦境就像范曼恩在作品中所表现的那样安逸和欢快……这部作品要求观赏者极度专心、精确观察,它排斥混编节目中一切浅显的引人入胜。这是妙手偶得的一部作品,是范曼恩成就其卓越编舞家的巅峰之作。”

照我看,它并不要求观众极度关心,它几乎是旁若无人地自在开展,是它那股无声的力量像一个梦,伸出无形的手把观众的注意力深深地拉了进去。一切是那么美,规律之美,静谧之美,身体之美。

老人与我(The Old Man and Me),九六年荷兰舞蹈剧场III团首演。这段舞应该是四段舞里最珍贵的,两舞者中朱迪斯杜洛斯(Judith Turos)在零五年就正式荣退,伊凡利斯卡(Ivan Liška)是该团艺术总监,今年五十九岁,头发业已花白,能看到他亲自出马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少。

节目册上介绍它“是一支介于成熟的忧郁和率直的幽默之间的引人入胜的双人舞”,然也。两位早不年轻的舞者演绎起来驾轻就熟,不讲究技术的锋芒毕露,反倒是无尽的内心戏。轻松的片断引观众发笑了好几次,其中一个互相吹气膨胀,又泄气倒地的段子似曾相识,好象上个月在法国的嘻哈大少(Cie Accrorap)舞团的嘻哈版现代舞《小故事.com》(Petites Histoires.com)里看到过(虽然舞种不同),不知是谁抄谁的。

Judith Turos是看了他们团两场演出我最喜欢的女舞者,她特别有一种技术成熟至圆熟的美感,很放松,精致而优雅,又仍然保留着敏感,像女演员里的Isabelle Huppert。外形到状态上她和老头子很般配,二人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岁月流逝的气场。

这支舞的名字就是一开头节奏轻快的蓝调,J.J. Cale的The Old Man and Me,这种早已淡出大庭广众耳际的曲子在庞大的歌剧院里响起,非常诱惑,像在向庄严肃穆挑战。后面却变成了斯特拉文斯基和莫扎特。莫扎特这段很哀伤,舞蹈没有转成缠绵悱恻,却用了电影剪接的手法:灯灭了又亮,男女相对;灭了再亮,男女侧身;再灭再亮,天涯相望……如此往复、定格,把哀伤处理得简略而干脆。

独自起舞(Solo),九七年荷兰舞蹈剧场II团首演。说是solo,其实有三个人跳,类似第一场钢琴柔板,也是轮流交替上场。汉斯范曼恩的解释是:“我想要使用的巴赫小提琴组曲,单独一位舞者根本不可能演绎出来。”

这场舞火花四溅,噼啪作响,算是比较纯粹的技术秀,有很多快速、危险到华丽的段子,因为太快了太危险了太紧张了,在瞬间戛然而止的时候不免让人拍大腿,怎么这么短啊!

Ivan Liška在演出结束后的交流活动里开玩笑说这段是给观众的巧克力,一点小甜头。我象所有饕餮客一样心想,怎么那么小啊,刚够引起无尽的胃口。

矩阵密云(Enemy in the Figure),八九年法兰克福芭蕾舞团首演。它是威廉福赛斯《身体协奏曲》(Limb's Theorem)的第二部分。我简直要为了它一举爱上他。

这场舞也实在很难形容,冷峻、黑暗、凝结、爆发,周而复始。舞台上同时有多名舞者旋转、跳跃、伸展、行走。一台泛光灯被推着由远及近,在幽深中扫出低浮的微光,一条脉冲白绳像挡路的电线亘结于舞台当中,当你以为他们要被绊倒了,他们却自若地行走在白绳两岸。舞台对角有一波浪形高屏,像舞台的心脏,舞者们翻滚着从中而出,一段展演后又隐匿其后。虽然热闹,每一个倒是踽踽独行的,合着空空作响的大工业电子乐,非常的冷,像未来的机械世界。就连软帅哥Lukáš Slavický也沾染了这股黑色,变得比跳雷蒙达的时候冷硬多了。

矩阵庞大的力量兼幽暗的舞台让我看得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以至进到地铁里的灯光下,小船说我眼睛充血。

Ivan Liška说威廉福赛斯是他所知道的当代编舞家里最富哲学思考的一个,而且涉猎极广又充满了奇思妙想,他用手在池座上划了个圈子说,福赛斯的大脑,有这里的一半那么大。

顺带夸一下翻译dd,长得很斯文,翻译得真是顶呱呱,把Liška的话解释得清楚易懂不说,还把观众的各种无厘头问题翻译得不那么无聊,激发出了一些尚算有价值的八卦(他自己对舞蹈应该很在行)。譬如船看钢琴柔板的时候觉得非常的巴兰钦,尤其是他的《珠宝》,Liška在回答一个烂问题时就刚好证实了她的感觉。个人觉得他的现场翻译比曹诚渊还好。如果他是大剧院的工作人员,希望以后常常看到他。

其余诸事,音乐、灯光、布景、服装无一不美,用句肉麻的话说就是,连细节也有灵魂。为什么只演一场呢?难道是因为太暴烈强度太大而不能?

ENEMY IN THE FIG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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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 at 11:25:07 on 06/28/09 by barb - Category: Dancing

Comments

fuge wrote:

f先生只有成都“变奏”酒吧的山寨现代舞可看……

06/28/09 16:13:05

Jun wrote:

Enemy in the figure, Limb's theorem,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德国啊?

06/28/09 21:14:06

火焰 wrote:

山寨的存在即是现代性的体现:)

06/28/09 23:07:18

barb wrote:

让我想起《现代性赋格》……

Jun,同感,我也纳闷呢——编舞William Forsythe是美国人。怀疑只有德国人跳得出那种压抑和森冷。

06/29/09 10:51:07

Jun wrote:

那是我的偏见了。就是觉得名字起得这么数学的艺术,真巴赫。

06/29/09 11:15:54

懒猫 wrote:

啊啊啊,生活在大都市多么美妙啊

07/02/09 08:3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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