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rb的不老歌

09 December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功夫不负苦心人,整整等了两年,终于给我找到James Ivory的Maurice(《墨利斯的情人》)。电影还有个译名叫“情难禁”,从剧情到不知所谓的翻译,正好和Wilde的译名“心太羁”配个对儿。

最早看上这部电影是因为看过Ivory的其他影片,《霍华德庄园》和《长日将尽》,英国景物画和层层叠叠的社会关系令电影格外诱人,导演的心思好比绵里针,冲突不显山不露水,蓦然刺一下却教你觉着了疼。而且这两部的主角虽然也在等级的枷锁里挣扎,毕竟还得见容于社会,Maurice就干脆有悖理法,发展起禁忌之恋来,好比一把快刀捅破了窗户纸,盼着能把看前两部攒下的一股戾气发泄到尽。

有趣的是看翻译得不咸不淡的片名都看出突破:Howard's End是“此情可问天”,Remains of the Day是“告别有情天”,再加上Ivory的另一部戏A Room with A View翻译成“窗外有蓝天”,四选一,让你拣你拣什么?

Maurice是E?M?福斯特的自传小说,写Maurice在剑桥圣三一读书时遇到男同学克莱示爱,又震惊又兴奋,一头跌进爱河。可是看到另一位能言善辩,也出身上上流社会的同学瑞斯利因为同性恋被捕入狱,前程尽丧,克莱大为震惊,飞速与Maurice分手,自顾自做回正常乡绅,迎娶官家小姐去也。

身为观众,都替Maurice气苦。他第一次看见他,是在瑞斯利的房间,原本是个有见识有坚持的老实孩子呢,一次偶然,征程全变,当这个蓝眼睛金头发的男人跟他说我爱你时,他便成了他的启示录。因为从来都是柏拉图式的精神之交,你又没理由拍桌子瞪眼问候祖宗地骂他始乱终弃,这才是“平生不解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所幸这是老好Ivory,从来不会死缠烂打地写失恋,失落归失落,生活归生活。然而生活是顶狠顶狠的,克莱给办公室里的Maurice打电话,让新妻子问候他,把他当“好朋友”邀去家里。Maurice老老实实地呆在他指掌里,听他说“最后吻一下我的手,吻一下我就走”。

Maurice最痛苦的时候,是跑到催眠师处接受治疗,治喜欢同性的毛病。在克莱的庄园睡觉,午夜时满头大汗地醒来,最脆弱一刻,克莱的佣人,男孩艾历克爬入了他的窗子。这是他第二段感情,也把他从医生那儿挽救了出来。在此以前,Maurice是一股清澈的泉水,被别人的手导引,连医生都为他的真挚所动,劝他去法国,去意大利,离开英国这个虚伪之地。在这以后,他在和艾历克的相处中审视阶级,审视自己的意旨,审视恐惧与爱。Maurcie出身中产,介于克莱的上流社会和艾历克来自的下流社会之间,这一审视自然看出了“上流社会的腐朽”,却也狠狠地受到了来自底层的冲击——他挽留艾历克,让他别去阿根廷,留下来陪自己。艾历克嘲笑他的白日梦:留下来?留下来住哪儿?跑到你家里,和你妈妈住一起?

艾历克当然还是留下来,成就结尾的小团圆。我们当然也不会这么天真,认定从此通衢大道,一路坦途,XX和XX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事实是老Ivory的伏笔被砍掉了,有一段删掉的“故事之后”说Maurice心智恍惚,不可自制地爱上他的侄子。千万不要掩面说Oh, No!社会学家的故事是同性恋往往被动或主动,一生在许多恋人间流离失所,徜徉打转。

Maurice有句话,大意是凭什么要认定穷人的痛苦就比富人多,从某个层面上这话说得对,就好象三毛说辛弃疾凭什么要说“少年不识愁滋味”,可是至少他和克莱相爱时是骑摩托跑到河边绿草上耳鬓厮摩,艾历克离开了他的床还要确认一句:你会付房费,对吧?这就是Ivory式的痛,深深的讥讽一带而过。

编剧是Kit Hesketh Harvey,跟Maurice一样剑桥毕业,来自上流社会——原来英国还保留着这种称谓或习惯。而演艾历克的Rupert Graves说不熟悉他们那种口音,演出时生练了许久的发音。——多少年后,他当然不再是当年那个细瘦少年,如今的样子浓墨重彩,人强壮了也胖了,有点像伊万迈克格雷格。比起男主角James Wilby和休格兰特今日的苍白,多了不少炼钢工人一样的力量和活力。

电影得到了1987年44届威尼斯电影节的银狮奖,演Maurice的James Wilby说,Ivory告诉他们电影结束了,如果观众喜欢便会鼓掌,那么大家一切站起来鞠躬示意,如果他们不喜欢便会喝倒彩,那么他一个人站起来就行。结果首映式当天掌声雷动,足足持续了5分钟。还有日本女影迷写信来,写给“三个帅哥”。

一开始真不觉得James Wilby帅,他被暗色丝缎一样华丽的克莱带来的强烈视觉冲击挤到了一边。休格兰特说,这是我迄今为止得到过的最好的角色。——似乎也是迄今为止最完美展现他的光彩的角色:拘谨、张扬、温柔、残酷、不自知的诱惑……最致命的是漂亮,Ivory把他拍得足以和任何电影中的帅哥匹敌,克莱的笑容似乎宣告着一个词:手到擒来。

James Wilby的气质是被克莱激励出来的,尤其是克莱婚后,他的乡绅作派更衬托出他的年轻和干净。Wilby的脸上有英国乡下男孩子那种质朴,聪明从来不显在脸上,因为缺少花花肠子,常带种讷而不言的羞怯,却有大原则。等到Maurice成长了,身外的世界围着他打转儿,聚成了旋涡,他便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他挺拔高大,穿上浆得一丝皱褶也无的白衬衫,简直可以让师太倾心。

他俩双双得了威尼斯电影节的最佳男主角奖。

Maurice在福斯特生前从没出版过。1969年英国取消了对同性恋的刑事处罚,1970年福斯特去世,1971年Maurice出版。看起来他比Maurice幸福,他的第一个恋人是病死的,和最后一位恋人相知四十年,直到去世。这部电影由同性恋艺术伴侣Merchant和Ivory的电影公司出品(也是《看得见风景的房间》的出品公司),其中相惜之意,不绝如缕。
posted at 13:50:42 on 12/09/04 by barb - Category: Movie

Comments

No comments yet

Add Comments

这篇文章已经关闭,不能添加评论和投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