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来夜去，春不复春意。

总是悄悄地在家人去后，拎出他的演唱会碟看。今天看着看着，竟看出一段从前从未看的片段。

在全碟终了，静默十秒，屏幕赫然印出：1997年4月1日。

哥哥穿得平凡普通，当年参加金马奖样的黑西服领花，在台上笑，说：“今晚是一个非常特别的晚上，多唱几首歌好吗？在我没有唱之前，希望大家听我以下一番说话，点解呢？

——其实我不算一个非常孝顺的儿子，因为由我开始唱歌到现在已经有十几年了，演唱会都开了好多次，每一次我的妈妈都会到这里来分享我的快乐，但是每一次我都没有真正唱过一支歌给你听。我妈妈今晚也在场（手伸向妈妈），妈咪，点解你可以生得我这么可爱这么英俊？是不是那晚你同爹地心情特别愉快特别兴奋？（笑毕又恢复正经）妈咪，我今晚在这里送一首歌给你。——同时，这首歌也要送给另一位在我生命里非常重要的好朋友，在我最失意的时候，境遇最差的时候，他可以将他所有的薪水，几个月的人工借给我度过难关，你知道我讲边个啦，他当然是我的好朋友唐先生。在这里，我要将这首歌送给这两位我最挚爱的朋友与家人。”

音乐一响，全场动容，便是“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而其后结尾那一首是：“这一生，也在进取；这分钟，却挂念谁？我会说，是唯独你不可失去……”

这张碟的制作班底有意无意，回顾了他的所有过往——终场，是程蝶衣盛装倒地——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还？

1997年，他在演唱会里过新年。

欢声笑语里，他抛却《红》“蔷薇任性的结局”一番浓艳，独自静默台前，唱《明星》：
当你见到光明星星
请你想，想起我
可会记得当年我的脸
曾为你笑得比星星笑得多
当你忆起当年往事
你又会如何？
可会轻轻凄然叹喟
怀念我在你心中照耀过
我像那银河星星
为你默默爱过
更让那柔柔光辉
为你解痛楚
当你见到光明星星
请你想 想起我
当你见到星河灿烂
求你在心中记住我

仍是97年4月1日，离台时他说：“我希望你们能够永远记得我。”

——哥哥是这样一个缺乏安全感的人，时时刻刻怕人忘记他，他是知道，柔情蜜意，几次三番，敌不过时间。他从容谢幕，摘去耳麦，唱过一句“有了你，即使沉睡了也在笑……”，曲终人散去，夜深意阑珊。

今天能够像幼时一样悲春伤秋，不过是为着一个人。我在想是否因这几日不用上班，太过清闲，才将一个离得如此远的人念念不忘——但我片刻即想，如果我今日上班去，如果我今日乘公车，如果我今日去超市——俯仰回首间，未尝不会有一个影子、一段歌声瞬间掠过脑海——在那闹市之中，在那人海之中。

诚如迈克所说，一段家常的对话，一片云，一个匆匆的身影，一首歌，蕴藏着某截时间里最珍贵的记忆，串起来便成一生。

“一追再追，追踪一些生活最基本需要”。

在他的一生，有那样一个人，让他爱过，便是快活。

在我此生难再的青春，他是如此珍贵的影子，教人快活。

听着歌看着他，耳边浮起便是一句话——永远记得。

然诺重，君须记。


[唐唐：“虽然我很喜欢张国荣，但是我不想让他知道，因为我明白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每次他凝望着观众，我知道他心里其实在想另一个人。我很妒忌唐唐，我很想知道被人喜欢的感觉是怎样的，结果我伤害了我自己。”——的灰《东邪西毒之时间的灰版》]

一切突如其来，但似有征兆。

是这么突然的一场相会，让Kidy从遥遥的福州来到上海，短暂停留，难道只是为了给我讲时间的灰的一场哥哥之梦？淮海路酒绿灯红，我们边过马路边哈哈笑，第二天，惊见的灰说梦的贴子被踢了上来。好好好，我也说了我梦里的哥哥，与的灰和时间的灰熊抱一下——第二日晚上了回京的火车，是夜10点收到Kidy短信：凤凰台字幕报道说张国荣晚六点多跳楼自杀。

清早看到，还不觉痛，模模糊糊想到：我喜欢的老人儿都去了。

那把沙沙的嗓子就没了。

你叫我这么感动 但是这是我 你有可能戏弄
你赠我一巴掌吧 为什么未痛 我也许在发梦

下火车行色匆匆，一脚跨上出租车，才知不是梦——连出租车司机都给我看报——报上，是唐先生的照片。哪个无聊记者偏去采访罗大佑，得了句真话：我最担心的是林夕，他是哥哥的好朋友，知道了可能受不了。

是呀，林夕知道他该有多么深，他早已经代哥哥说了，

自那日遗下我 我早化做磷火
湖泊上伴你在发梦 但你为何还要 也许单手
怕扼不死我 若要死 这一刻正是 愉快 高峰
请给我更多

得不到更多。只是砰的一声，哥哥敌不过命与时间，是耶非耶，化为飞灰。Ashes of Time，白驼山下，多么寂寞的名字。

让我做只路过蜻蜓 留下能被怀念过程 虚耗着我这便宜生命

蜻蜓，是胭脂扣里，如花身上旗袍的花纹，是爱情虚幻的泡影。

他是否也向唐先生说过，我们不如重新开始？

忘了李碧华早早地在戏里告诉他了，“沙场战士轻生死，年年征战几人回”。

他或许以为自古道兵胜负乃是常情。

初到上海那一夜，我先去买了哥哥和Anthony的合唱集Crossover，他唱《春光乍泄》，他唱《如果你知我苦衷》——金风玉露才相逢，那一波又一波的暗涌。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

怪他过分美丽。拼却了锦绣华年，终落得此身凋零，叹哥哥风情万种——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万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荣门客栈去过了，一切平静，哥哥正笑逐言开，46岁生日欢宴酒酣人醉。

青春不衰的眼睛 埋藏着兴兴衰衰的感情

想当初，的灰写：驿马动，火迫金行，大利荣门。
到如今，我却是：猛抬头，见 碧 落，月色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