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什么稀奇古怪的碟都能找到,伊朗、南斯拉夫的“大师”层出不穷,瓦尔达出了系列,早十年的文艺片《三个夏天》、《自梳》、《美少年之恋》都看得到,甚至邵氏老片都翻身亮相,可是左探右看,就是找不到几个忘不掉的半旧戏,再过几年,恐怕它们也就从记忆里淡出了。
其中有一部是一九九一年的《何日君再来》,区丁平导演的,梅艳芳演红歌女梅伊,梁家辉演她的情人,抗日分子,为了民族大义舍弃儿女私情那种,男二号是日本人,和他们形成三角关系,记得演员是叫赤井英和,还有大配角若干,也是一副三角:梅伊的干爹曾江,另一歌女吴嘉丽,以及汉奸徐少强。现在想起来,剧情应该是挺糟糕的,梁家辉的“民族大义”大概十分牵强,记得好象是梅艳芳怀了他的孩子,他故意打伤日本人的腿,好让他作为伤兵带着梅艳芳离开,结局是他去了日本找他们,日本人成了纯粹的牺牲品,既成了残废,也没得到爱情。可是这个电影把梅艳芳营造得很美,长卷发披肩,包着大披风,满身风尘气的华丽,在风里雪里,唱了一首很好听的歌。
后来我四处找那歌,遍寻不获。因为歌里也唱道,“问何日君再来”,我就想当然地以为,这个歌必然和电影同名,后来才发现,真叫“何日君再来”的是另一首,邓丽君唱的,“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甜得发腻。
后来买了一套金马奖获奖歌曲磁带,一辑叫光荣岁月,一辑叫风云际会,终于在其中找到了这首歌,原来歌名只叫《何日》,又原来词是黄霑写的(老叫他霑叔霑叔的,到底他年轻过未呀),可惜,又不是梅艳芳唱的。
“寒风吹送雪花
随歌声飘飞
投入白茫夜里
在心中唤碎
浮起千串记忆
和那次的你
何日在何日 问何日君再来
可知呀可知何日
你轻轻再吻干从前泪
用你甜蜜呀
依你我盟誓
问何日再共一次醉
漫天千片雪花
随心思飘起
人在寂寞夜里
轻轻问句
谁可以告知
重演那一次
何日在何日
问何日君再来”
可知导演斯时的理想,不过是佳人痴痴地等,等着别人路过,等着别人想起。挺胸无大志的歌,可是我真喜欢梅艳芳的声音,唱那句“投入白茫夜里”,她的声音既厚,又不像蔡琴那样发沉或者徐小凤那样明亮,是又硬气又苍茫的。记得有次金马奖最佳电影歌曲提名了张国荣唱的《红颜白发》(《白发魔女传》主题曲),一听哥哥唱“恨这一生,怨这一晚……”会得教人竖起耳朵心里发凉,可惜败给梅艳芳的《女人心》(《东方三侠》主题曲),不过败给她虽败犹荣。
好几年没看金马奖了,金像奖倒要办得越来越热闹,可惜再没几个影星可以沉着应对,连为刘雅丽唱《我和春天有个约会》惊艳也成了好多年前的事了。我那套磁带不知丢到了什么地方,当时钟情的还有一首没改名伍佰的吴俊霖唱的台语歌,《少年也,安啦!》的主题曲,满腔怨气不知找谁算帐的少年人,和怀旧的爱情文艺腔真不搭调,但因为同是十几年前偶尔才能看到的稍好点的电影,它们便自顾自地在我心里亲近起来。
这几天被妈妈生拉硬拽去了姥姥家。当然看望姥姥是很乐意的,但是这两天身体不好,去了干吃干住不好意思,妈妈劝我要厚脸皮,一切有她扛着,我想到也是时候放Cathayan到乡下遛遛,就欣然从之。司机李叔叔轻车熟路,一把把我们掼到姥姥家小独院儿门口的枣树下,那么小的墙犄角,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拐的。
以前我和Cathayan曾经搭公车来看姥姥,却走到别村儿去了,绕了好久才绕对地方,又找不到姥姥家,问人时,人却问,是不是有堵破墙那家,有个孤老太太的?这话听得人好不郁闷,可是没有比姥姥脾气更倔更向往自由的老太太了,她今年八十有一,就是不肯听两个舅舅和我妈的劝,跟着我们到城里过。年前被接到保定大舅舅家过冬,一开春就叫我爸把她送回村里,以前又被妈妈接来和我住,住得Cathayan忧心忡忡,直问我,你说姥姥都好几个月了一步都不出门,怎么办啊,怎么办啊——没办法啊,俺家住27楼,姥姥既不爱坐电梯,又不认识小区里那些老太太,对舞剑啦太极啦统统不感兴趣,她老人家唯一的兴趣是种菜,可我也没地儿给她种。后来妈妈不得不把姥姥送回去了,隔三岔五地从姥姥那儿给我们搬运好吃的,一米来长的冬瓜,巨大的紫茄子,青椒、大葱、红薯、玉米什么的,都是姥姥种的,绝对不打农药。姥姥有绿手指,种的东西虽然长得有点歪瓜劣枣儿,但个顶个儿的大,味道巨香。
喏,这就是姥姥家了。院儿里有棵大泡桐,紫花儿正被风吹得劈啪乱掉,落在坐在马扎儿上乘凉的我的头上,院儿外的枣树却才发芽。Cathayan给我画饼说,未来你就抱着电脑坐在大桐树下,从屋里拉出根网线上网,电脑上再装个摄像头,给别人看,美死了吧?:mrgreen:
从我们家院门口望出去,是别人家的柴禾和大树。Cathayan老人家一见大树要撒欢儿的。我比他智慧,我喜欢有水的地儿,他比我厚道,喜欢山,但是山上必须长满了树。
当然,先不能撒欢儿,我们此来的重要目的是——帮姥姥种玉米。我妈其实算计上的是他,拿我当药引子了。我们家向来是我和我爸好吃懒做,妈妈和Cathayan两个勤快人起早贪黑,于是肚子疼的我和腰疼的我爸一人占一屋儿躺在床上直哼呦,Cathayan脱掉鞋子,换了姥爷以前的旧布鞋,跟妈妈下地干活儿去。
我睡到太阳偏西,去视察了一下,发现他们已经差不多干完了,坑儿挖好了,土也松好,下了种子,正在浇水。
日光偏下去,这是门前的枣树,和小小的玉米畦旁边的洋槐。槐花开得香啊!
Cathayan问我吃不吃,妈妈也动了摘槐花回家拌着吃的念头,被爸爸给阻止了,因为他洗了姥姥种的小葱儿!小葱儿香啊,就着舅舅带来的保定特产,“槐茂”牌甜面酱,甘爽无比。
农村安静,让人轻易地全身松懈,于是天一黑,就发困。去上厕所时,看到满天的星星,这在城里哪里看得到。半夜Cathayan起夜,回来跟我说,院里有小猫一只,好象还有只刺猬在草丛里窸窸簌簌。
第二天我由于夜里不舒服,晏起了,醒来已是八点半,Cathayan和妈妈又种完玉米地一块。晨光格外清爽,院里院外净是不知名小花。
粉色的一种Cathayan说叫“蜜蜜罐儿”,叫我拔一支下来吸一吸,果然是甜的!再低头一看,旁边地上已经散过两三朵吸过了的,原来Cathayan已经捷口先吸。
还有这从小花,Cathayan一直算计着拔回去养,我一想起来从前我们从外婆(他家叫外婆,我家叫姥姥)家拔的芦荟到我家被波波和咪咪糟蹋得东倒西歪,赶紧阻止。
这是姥姥家的院儿里,接水、做饭都是在这儿,Cathayan会烧火,得意地跟我犏。我不理,关上窗户防烟,在屋里看《动什么别动感情》,看书里贺家姥姥和柳奶奶老了老了还醋意横飞的,我姥姥可算是清净散人了,且自逍遥没谁管,这叫什么境界啊,哈哈。
院儿里蔬菜还没到收成的时候,月季花儿也没开呢,就剩下大葱快结籽儿了,长得那叫一个茁壮。
姥姥院儿里的花草菜树杂,这早晚又不太茂盛,有点稀拉的,瞧着倒像《阴阳师》小说里,梦枕貘一再形容的晴明那看似荒芜,又生机勃勃的小院儿。
这回来,还赶上姥姥给人家小孩儿驱惊。是个4个月大的小囡囡,说是受了惊,被妈妈、姥姥、姥爷隆重地带着来给我姥姥“看病”,我看姥姥念念有词在小宝宝头上绕啊绕的,三五分钟就完了,一家人满意而归。妈妈说,十里八乡都来找姥姥看呢,我说,心理医生吧这是。爸爸批判姥姥,看病怎么人家还带这么多水果,姥姥委屈地说,她可从来没要过东西,是人家自发自愿送给她的。于是皆大欢喜,全家人兴高采烈地大吃姥姥挣来的香蕉和柑子。
玉米种好了,任务圆满完成。Cathayan流了不少汗,妈妈使劲干活,累得够戗,但心里踏实,爸爸终于从头几天赶路累得脑袋混沌的状态清醒过来,我虽然还没全好,却翻出几本很久前的芭蕾漫画。总归是,各得其所。然后Cathayan喂了鸡,大家伙儿告别姥姥,满意而归。
回来的路上,搭爸爸的顺风车去了中央芭蕾舞团取到7号上午“海盗”公开日的票,并在舞团二楼的大排练室门口窥见身材颀长的男孩子练芭蕾。Cathayan说最近老被迫亲近艺术,浑身不自在,却一家又被爸爸连哄带撺掇着带去了叔叔他们的艺术之家,美其名曰看望奶奶,却终于又被我顺了一幅裱好的字儿。桌子上正摊着叔叔改体儿后的练习稿,我说,这是啥呀,Cathayan坚持说,这是“红楼梦评论”。我忽然想起来,春节去他家,厨房的案板子旁边放着公公翻了半截儿的石头记呢,看来曹公的影响力无远弗届,都深入到我们两个农民家庭了,那隔着江山社稷的穿透力,即便是歌声传遍全国农村的刀郎也没法儿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