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rb的不老歌

30 September

甜圈与油条

马德里的糕饼特别好吃,我简直停不了嘴。在老糕饼店买几只,店员用纸和绳子扎起来——包扎方式和小时候的国营商店一模一样。我拎着绳子心痒难搔,恨不得立刻回住处把它们吃掉。

其中最喜欢吃的一种叫rosquillas,被叫作“西班牙甜甜圈”,其实比美式甜圈酥脆多了,个头也娇小,一口吞下去,酥片在嘴里塌方,甜脆的表面碎成千万片,哎呀呀呀。

另有一个神奇的食物churros,就是西班牙油条,模样多变,有的蓬松粗大,有的小巧有花纹,有的松软,有的硬挺。味道确实和油条极为接近,真是一解我的相思,到巴黎还念念不忘。C同学昵称它为“猪肉丝”。西班牙人也拿猪肉丝当早餐,但配套饮料竟然是热巧克力,吃起来还象我们拿油条蘸豆浆一样,拿猪肉丝蘸热巧克力吃,看得人真是要昏过去。

我试着本地化了一把,几口就噎得喝不下去,猪肉丝本来就很油,巧克力还浓得化不开,一咸一甜,南辕北辙,真是佩服西班牙人的创造力(说不定西班牙人看我们中国人吃油条喝豆浆也恶心得看不下去)。



甜圈rosquillas


猪肉丝(二人份,我以为是两根,没想到上来一盘)

19:36:00 - barb -

29 September

黄金三馆

这几天忙死了,感觉上西班牙已成前尘旧事,其实还没出这个月。

我们俩都是博物馆控,连去Santorini这样的小镇都要上所谓考古博物馆一游,但从没经历过马德里这种密集轰炸。虽然柏林博物馆岛的展品也堆山积海,毕竟分类明确,看画只有国家艺廊一家。卢浮宫虽然满世界画,画风毕竟没有那么大差异。在马德里的黄金三馆走一遭,感觉象时空上穿了几个来回,头晕眼花,恍然不知今世何世。

索菲亚中心(Reina Sofia)闭馆早,所以先看。建筑风格很不喜欢,尤其是红色天桥和黑铁钢架,大而无当,又硬又冷,现代而不摩登(走新老建筑结合路线的博物馆应该参照丹麦国家美术馆,平实而豁朗,不要象西班牙人这么铁血)。老建筑虽然方正朴素,空间安排得不好,走得人摸不着头脑。离闭馆还有半个钟头就开始赶人,没来得及看完。似乎藏的米罗、达利都不少,毕加索的几幅比巴塞罗那的毕加索博物馆要好,《格尔尼卡》放在一个大屋子里供人凭吊,喀嚓声一片。但是在巴塞罗那毕加索博物馆对此翁印象不佳,就没细看(后来去的马拉加和巴黎各有一间毕加索博物馆,刚听olimpia说瑞士也有一家,他简直是座油画工厂)。

接着去提森博物馆(Thyssen-Bornemisza)。因是私人收藏,场地先没那么空旷,空间布置也很合理,精巧紧致但不拥堵,藏品五花八门毫无章法,也很合我的口味。的确象Jun说的,是一流画家的二流作品和二流画家的一流作品的大集结。连它的导览手册都是这种怪趣味,封面是波普画家李奇登斯坦(Roy Lichtenstein)的洗澡女人,封底是德国文艺复兴画家Hans Baldung Grien的贵妇画像,不伦不类,时空和品味混乱,却有一种奇异的超现实感。比较搞笑的是各种流派名家作品每人一幅,不知道是从什么习作堆里扒拉出来的,于是就看到不那么莫奈的莫奈,不那么梵高的梵高,不那么夏加尔的夏加尔……济济一堂,也是一景,象一部西洋美术野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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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man in Bath, 1963, Roy Lichtenste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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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rtrait of a Lady, 1530? Hans Baldung Grien

压轴大戏自然是普拉多(Prado)。其实这次去西班牙马德里原来不在行程内,硬塞进一程多半为了它。出发前Jun特地耳提面命,要看戈雅(Goya)的黑素描,和博斯(Hieronymus Bosch)的《乐园》(Garden of Earthly Delight)。这幅画早在画册上见到,不是Jun说过的话,根本想不到那么大,又画得极其细密精致,其天马行空之处叹为观止。画中描绘的物与事既匪夷所思又活灵活现,细看人物表情又格外苍茫虚无,无论惊奇冷漠慌张恐惧,都有一种超出尘世的疏离感——简直怀疑画家是天外来客。那可是十六世纪,他弯曲时空的能力达利大概穿跑鞋也赶不上,难怪我一直对达利无感,都攒着给有缘人呢。在维基看到博斯另一幅画The Temptation of St. Anthony,飞鱼、天狼和人的空中大战,想象力相等而风格迥异,现存葡萄牙国立美术馆,什么时候去里斯本一定要去看看。

The_Garden_of_Earthly_Delights_by_Bosch_High_Resolution

看过卢浮宫和奥塞美术馆,愈觉普拉多是独一无二的宝库,质与量等量齐观。先把游览图上众望所归的几十幅挣扎着看了已经一把时间,再细细按自己喜好看下来,一两天也打不住,只恨时间不禁用。虽然有如此丰富的藏画,最让人吃惊的还是戈雅。普拉多的布置方式比较莫名其妙,每层都有戈雅的画,想找全真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他的人生究竟经历了什么呢,能使画风如此多变,从锦绣尊荣的宫廷,到荆钗布衣的民间,再到头断血流的内战,以至幽暗凄厉的神鬼。明媚时如一人,暴戾时如一人,朴素时如一人,残酷时如一人。《赭城》作者说到在西班牙看博物馆处处血腥令人作呕,不知道其中有没有戈雅的份。戈雅较可爱的地方是笔下人物皆有一张小圆脸,和Greco恰恰相反。

除了三馆之外,马德里的确不太象个旅游城市,比起整饬一新的巴塞罗那显得灰头土脸,三教九流的闲杂人等也多,倒是有一种很世俗很民间的感觉。抱着一种游览的野心,和严肃的期望,实在很容易失望。象我们无所事事地闲逛,反而小惊喜不断,容后再讲。

20:46:00 - barb -

28 September

那个希腊人

吾友Junshan,说话时神情最生动,上次在Älmhult她家见面的时候,谈到西班牙,我说喜欢El Greco,她说el greco就是西语里希腊人的意思呀。事情是早知道的,但她活泼的神态、夏天的气息和茶几上蓝瓶里那串紫花至今印在我的脑海,以至于一想起Greco就自动浮现。

这九个月在欧洲游玩看画,最大的收获是Greco。回来跟吾友f 君谈起,各自拿原先顶喜欢的画家作比,我说比夏加尔(Marc Chagall)更喜欢,他说比卡拉瓦乔(Caravaggio)更喜欢。

这两周的美术馆行程,好象一顿Greco大餐。在巴塞罗那的毕加索博物馆,看到老头子对Greco和委拉斯开兹(Velázquez)的大量神经质仿作(他的崇拜者自然要说推陈出新,按我说是四不象,瞎搞,至少在现代感上这点,Greco在几百年前就把他甩在屁股后头了),就象开胃酒,把期望吊得更高。

在马德里连看镇国“金三角”,索菲亚中心(Reina Sofia)、提森(Thyssen-Bornemisza)博物馆和普拉多(Prado)美术馆。提森好比前菜,做了Greco的预习,普拉多就是不折不扣的大餐,短暂时间里大约一小时花在Greco面前,那种阴鸷的华丽,苦难的享受,肉体和精神的纠结,不看原作无法想象。原先我多少还有点不解,为什么f 喜欢他,不就是粗犷的线条、拉长的肉体和扭曲的表情吗,站在原作前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儿。f 写蒙特卡罗芭蕾舞团的《睡美人》,用到“穿越”这个词,我看Greco就有这种时空错乱感——技法是意大利画派,一看就知是提香门徒(我们这一代最熟悉的意大利画家难道不是提香吗,从小就在挂历上看个没完没了),精神气质却无比现代。丁托列托在他的年代已经够现代够粗线条了,他和丁托列托比起来简直就是“当代”,好象同呼吸共命运过,站在画前,好象他隔着时空跟你讲话,你竟然也都听懂了。

象管风琴当空骤响,生理反射地催出泪光。

在卢浮宫一天,那么走马看花,都在人潮画海里一眼认到他,看了又看,不舍得走。虽然宝山允许拍照,但拍来拍去,不得不灰心。原作和观众不也是金风玉露吗,见面才知是意假还是情真。这个细小的尾声就当甜品。

说起来我所喜欢的两个画家,夏加尔和Greco都爱鲜艳的色彩,红黄蓝绿。夏加尔明亮天真,却让人觉得内敛忧伤;Greco阴郁华丽,却让人觉得释放解脱。象一个人性格的外和内、阳与阴。如果夏加尔是高兴时向人欢唱的一首歌,Greco就是内心深处的任性、倔强和自我挣扎。

——说到这里已经迹近胡言乱语,赶快打住。

我读过的西班牙游记最好看的是Jun以前写的一篇,反复看过多遍。她说Greco的画象Sin City,那时我没看过希腊人的原作,Sin City倒是一拍即合,现在看全了,既同意又得意——我也有口味一致前赴后继的时候不是吗。

f 和Jun俩人简直是异口同声地问,那么喜欢Greco为啥不去Toledo?哼,就不兴人家留个念想吗……其实是行程紧没安排好,那么今后要不要学师父万里迢迢朝圣呢???

总算去过他的家乡干尼亚(Chania)了。那个希腊人,他的名字是Domenikos Theotocopoulos。



ElGreco-St-Andrew-and-St-Francis-1595

Holy Trinity El Greco

elgreco_cross

EL-GRECO---EL-CABALLERO-DE-LA-MANO-EN-EL-PECHO

Laocoon by El Greco

20:58:06 - barb -

25 September

和史巴克一家在玛黑

——I小姐,我写这篇,乃是向你报告呀。

Adore的女儿阿美丽被乃父混血剪了个史巴克发型,父女一式雪肤大眼瓜皮头,一个推童车,一个坐童车,领着我们漫游玛黑区,途人常常抱以微笑。

那天是在巴黎最开心的一天。和Adore一家久别重逢,没有时间的压力,自由自在漫步,在混血这个老巴黎的指点下东张西望,看,这家时装店原先是面包房,那是他的中学,这些是旧书摊……大城市立时化身街坊邻里,有血有肉。

恍惚中似乎走过孚日广场的回廊、雨果故居、历史博物馆和一家老档案馆、一座美丽的花园、一间Paul & Joe,在Adore家附近一家小巧的煎饼(Crêpe)店Breizh Cafè午餐(看到很多日本游客拿着旅游手册找进来)。我是头一回见那么花样繁多的煎饼,于是咸饼当饭,甜饼当甜品,吃了个不亦乐乎。尤为满意的是我点的冷餐拼盘里有一种圆形“香肠”吃起来竟然是猪大肠做的——以前看hans写猪大肠炒茭白非常羡慕,这下可给我吃到了。后来在餐馆菜单上还见到小牛头肉、猪头肉等等,亦吃到整只猪手。人在巴黎的Adore竟然不吃这些,白让我又慕又妒。当地也有一种苹果汽酒,比瑞典的cider甚至啤酒度数都高很多。这家店给我们用粗陶小碗喝,感觉很水泊梁山,意气风发。

后来好象又路过卢浮宫后门、蓬皮杜中心、一座喷泉、一个老市场、市政厅,穿过塞纳河,绕圣母院打了个转,排队买了闻名遐迩的贝蒂咏(Berthillon)冰淇淋。一条街竟然有他们三间店,间间长队。虽然并不比马尔默西港的意大利冰淇淋好吃,但是的确有一种家常手制的风味。这样边舔边说边走着,史巴克小公主就睡着了。

说史巴克,史巴克就到。绕过另一座桥,在一家商店橱窗看到一个别致的笔记本,猫头Holly小姐(蒂凡尼早餐里的奥黛丽赫本)、狗头史巴克和狗头切格瓦拉。喜欢死了,如果有单是史巴克的就想立刻拿下,可惜周日商店不开门。这家商店好象专卖文具,有各式古怪别致的小东西(这真是巴黎杂货铺的专长),我恰好今天得到一枚Olimpia送的爱尔兰金属书签,也在他们橱窗见过。要记在小本本上,下次去巴黎再逛。

然后穿过玛黑的同志区(才四点Le Cox就挤满了人),到了百年老茶店Mariage Frères。茶叶铁罐和各式茶具铺得满坑满谷,买茶和排队喝茶的人都很多。侍者穿着一身白麻西服,墙上贴着南洋采茶图,非常的……殖民地风情。Adore说话时有时头靠到那张图上,我老担心玻璃框子掉下来砸到她,是以记得。那里喝茶的氛围很好,既不静穆,也不嘈杂。茶具朴实可亲,尤其一把圆肚大茶壶,喝也喝饱了。茶单的确象Adore说的,光Earl Grey都按产地列出来十几二十种,看得人头晕眼花。茶点也很好,连Cathayan这个不擅甜食的人也赞不绝口。

数不清一天走了多少路,说了多少话。我和Adore那么一数,头次见面(和I小姐一起)已经是七年前。这七年时而北京,时而上海,没想到还把茶叙阵线转移到了巴黎。告别那天,Adore亭亭地穿着红色短外套,背着黑菱格包,推着宝宝,那么标致。巴黎的确是适合她的城市。



史巴克小姐的玉照(得到了家长批准)


我爱史巴克


叉子下面是猪大肠香肠


Mariage Frères,左下角是玛德琳(Madeleines)小饼

09:12:46 - barb -

19 September

物质女郎

一到巴黎,妇女们的心思都活络了。
——吾友Adore


我今年没有看舞运。去年专程去上海看蒙特卡罗芭蕾舞团的两场舞,今年刚离开,他们就到北京演,还是我没看过的《睡美人》。到阿姆斯特丹,荷兰舞蹈剧场也上京沪演出去了,真拜托他们这种跑中国码头的劲头在我回去后再接再厉。在巴黎的第一件事就是查演出单,不出所料,新演出季九月二十二日开始,是我打道回府的三天后。

巴黎大歌剧院芭蕾舞团的主场地有两个,一个是巴士底的新歌剧院,一个是加尼耶设计的老歌剧院。个人觉得巴士底歌剧院圆桶外观平庸,象百货公司。老歌剧院跟埃菲尔铁搭刚落成时一样,遭到巴黎市民猛烈抨击,说它象坨奶油蛋糕。现在因为岁月的消蚀,抹去了金碧辉煌庸俗的一面,倒显得典雅庄重。

本来不看戏进去也没什么意思,奈何它有独一无二夏加尔画的天顶,只好花九块大洋参观。仰头望穹顶,很久很久。夏加尔总让我想到光明、幸福、欢乐这些词,梦幻中又有一丝忧伤,这天顶有极明亮的红色蓝色黄色,天使吹号角,芭蕾的舞步,拥抱的爱侣,还有他钟爱的小羊,只觉人世欢欣尽皆于此,看得人要落泪。

不过夏加尔并不是本篇唠叨的重点。重点是,歌剧院这个位置实在太诱惑了,从二楼露台往外一看,吓,都是购物街。一出门就是霍夫曼大街的老佛爷,旅游车正一车车往里扔人。往机场去时听柬埔寨华人出租车司机说,一车中国人进去,往往有二十万的购物额。多走几步是春天百货,因为建筑老,附近停不了游客车,清净得多。

我本来计划去罗丹博物馆,这会儿天人交战,终于物质打败精神,杀进去买了一堆尼龙包。于是想起hans在伦敦买了二十条内裤的故事——地震了,如果他被救出来,人们就会发现饿得奄奄一息的他身上还穿着干净的内裤……换成我,就是屁股底下还坐着一只新的尼龙包……在Malmo,衣服不是设计丑就是没号,被扼杀的购物欲在巴黎全面复苏。Adore说颇有一些欧洲女孩子到巴黎游学后堕落了,难怪。那些东西那么美,象索菲亚科波拉拍的迪奥小姐广告,清新的糖果色气球一样的青春甜美,只是不免费。

在巴黎呆了一周,觉得它的气氛远不如柏林文艺。LP《欧洲》写巴黎的作者很有趣,这样起头,“巴黎或许稍显老态,但她仍然是欧洲舞会上的美女之一。”这位美女,乃不折不扣的物质女郎。且不说春天和玻马舍(Le Bon Marche)这种琳琅满目的百货商场,玛黑区和拉丁区的别致小店,个个向你招手。经过Adore家楼下,她随手一指,那是Roland Petit他妈开的鞋店(为了给儿子最好的舞鞋)。大歌剧院芭蕾舞团新演出季的开幕作品就是Roland Petit的编舞。精神和物质难解难分。




19:39:30 - barb -

18 September

禁吃甜食

这周去巴黎带的书是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看到海瑞一段,很好玩。这位先生史上引起争辩无数,是清是迂咱就不置评了,比较搞笑的是,他的清规戒律严到了鸡毛蒜皮的地步,被派去管苏州的时候,发布“督抚条约”三十六条,其中一条是停止生产奢侈品,“包括特殊的纺织品、头饰、纸张文具以及甜食”。可想而知当地官员士绅的郁闷,也难怪八个月后他就被参劾。

在苏州吃过几种糯米糕,有青团(青色的糯米糕)和桂花糕(白色粉糕洒着桂花),好象还有薄荷味的清凉糕,比起西点不是那么易于入口,但胜在清爽,很合苏州精巧典雅的风情。这时候很怀念过去严格的节令,清明吃糕,端午吃粽子,中秋吃饼……现在随吃随有,使这些吃食一律沦为面目模糊的“传统小吃”。

瑞典还保留节气性的甜食Semla,只有复活节前后有,虽然现在供应的时间比“该吃”的时间长,过了五月也就失踪了,还没完全商业化。

23:50:00 - barb -

11 September

师太的师太

最近读了不少小说,没来得及记下来。这周在西班牙途中读了萨岗的《你喜欢勃拉姆斯吗》和《狂乱》。翻译小说看多了,渐渐能从译笔中摸索出作者的思路,不能都怪翻译差。另外,法国作者究竟有简洁明快,有话直说的吗?连言情小说尚且如此,罗里罗嗦,没头没脑……当然萨岗从来不靠(也不用靠)头脑清晰出名。把这两篇归为言情小说或许不准,但纯讲无事生非的感情界的,不该打入痴情司?

记得亦舒小说的女主角如黄玫瑰要看特吕弗的电影,读萨岗的小说。现在看起来,亦舒的写作以萨岗为摹本,那种有闲、敏感和永远在金钱和爱情中纠结不清欲求不满是一样一样的——人生只有这两样。只是亦舒没有萨岗美,不能身体力行,只好沦为一个旁观者、议论者……言情小说工厂,职业化地down to earth,简直要堕入尘埃深处(据说最近开始仿美剧写肌肉男了)。这种小说写一两篇清新可喜,写一辈子……亦舒写了有没有三百本,萨岗写了四十几篇,我看这两篇,已经知道所有的“故事梗概”,我最多容忍再看一篇“出名要趁早”的处女作《你好,忧愁》。

你好忧愁,一言以蔽之。这么咀嚼情绪,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只限于某段青涩美好的时期。大学时每天看一本亦舒,最喜欢《流金岁月》、《开到荼蘼》……现在这么多人被雷得外焦里嫩还坚持不懈读亦舒,大体源自一种记认,一个年轻十几二十年的自己。想必萨岗的读者一样。

《你喜欢勃拉姆斯吗》略好。跟浪荡富商罗捷同居的半老徐娘宝珥偶遇年轻帅哥西蒙,在两种感情中间徘徊……那种生活中永远失望,因而习惯了失望,甚至选择失望(为了心理上的安全),写得细微而精致。其实作者有一种潜力,描写人情世故,于凡人大众而非关男女的,可是生活经验浅窄,这潜力随着茫茫岁月失落了。亦舒也一样,如果照《流金岁月》的路数写下去……《喜宝》最能看出来对萨岗的沿袭。亦舒比萨岗高明的地方在于故事的设计,曲折惊人得多(《喜宝》有杀人,又许多有政治阴谋),萨岗连故事都不擅讲。

《狂乱》我到底没看出是什么东西,大体写一个被富商包养的女人和一个被阔太包养的男人之间的爱情,如同《你喜欢勃拉姆斯吗》,富商和阔太都是美人迟暮,总之,那是个琉璃世界。女主角好象全无心肝,感情爆发时出走,遇到麻烦就回来,富商男友乃一羊牯,她竟然说是为了爱他……女主角们决计不会开心,她如果翻云覆雨还快活,等于读者自认白痴,所以呀(为了销量),永恒地,“你好,忧愁”。

不能发挥出来的潜力,等于没有。亦舒和萨岗的读者成长了,某些自动升级到张爱玲。张在极年轻的时候就已经把在她们身上还依稀的潜力落实了,她的眼界,早从男女扩及普罗大众,所以动人。我不爱读张,是因为在通俗和严肃间找不到准确的位置,想读通俗小说时嫌她严肃,想读严肃小说时嫌她轻薄……但是比起萨岗,世人对她的钟爱不算过誉。

08:32:08 - barb -

10 September

阿尔罕布拉的回忆




西班牙一直有两个地方想去,一个是毕尔巴鄂(Bilbao)的古根海姆美术馆(Guggenheim),一个是格拉纳达(Granada)的阿尔罕布拉宫(Alhambra,去过以后发现当地发音应该是阿兰布拉)。可惜一北一南大对角,这次选择南下,从巴塞罗那、马德里到格拉纳达,然后从马拉加返回哥本哈根。去之前Junshan批判我行程仓促(表情认真严肃地说,这样不好,太不好了),实在批判得很对,一路上行色匆匆,Cathayan在马拉加机场都困得抬不起头来。不过我们总算给阿尔罕布拉留下充足的时间,细细浏览了木石纹路,一花一树,值得欣慰。

最早知道阿尔罕布拉当然也是从吉它曲。那时还在学校里,Cathayan导师的实验室雇了一个男同学,是狂热的古典吉它爱好者,一再给我们听“名曲中的名曲”,《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Recuerdosde la Alhambra)。这是一支无话可说的曲子,乐盲如我也觉得美好曼妙。但是这座摩尔人的城池究竟在什么样的远方?缺乏地理常识的我压根儿没把它和欧洲扯上关系,满脑子尽是北非谍影之类的异域风情。

想想高迪(Gaudi)耗尽心血的天主教堂,歌雅(Goya)笔下的铁血内战和明媚宫廷,希腊人格列柯(El Greco)源自意大利画派的宗教大画,吉普赛人的佛朗明哥舞(Flamenco),罗马式的广场建筑,摩尔人的清真寺、宫殿、茶室……这一切都混杂在一个国家里,真是奇妙。Junshan说安达露西亚地区,塞维利(Seville)、柯尔多巴(Cordoba)……就值得去两周,希望有一天,我也有那么多时间,开着车细细游历。

行前Junshan借我田晓菲写阿尔罕布拉的《赭城》,我本来很佩服里头讲的阿拉伯歌谣典故,和对西班牙南部摩尔建筑的详解。去了一看,那里附设的书店有不少伊斯兰艺术图册、建筑和诗文集,阿尔罕布拉宫的介绍不下二十种。可惜有图的伊斯兰图集都太砖头了,背不动,我只挑了小小一本摩洛哥建筑风格图册。但是拜《赭城》所赐,脑海里萦荡着那些简洁、明媚的阿拉伯歌谣,在宫中池畔缓行,有一种亲切感。

阿尔罕布拉买票也是一门学问。我一个月前网上订票,想订的时间段十点已经买得七七八八,其中最壮观美丽的Nasrid宫,必须在指点的时间进门,过时不侯。整座宫又建在山头上,取票和Nasrid入口尚差二十分钟路程,我们保险又保险地提前一天取票看路径,第二天大半天参观,夜里又去阿尔拜辛(Albaicin)弯曲小巷里的圣尼古拉平台远眺宫殿夜景——灯光下真是土红色,难怪叫赭城。

里头究竟什么样,实在难以形容。伊斯兰教不立偶像,所以不见绘画肖像,只有细密的文字和图案纠缠勾连成铺天盖地的纹饰,细节处像高迪的神圣家族教堂(Sagrada Familia)的浮雕那样看得人头晕眼花,但一切又是程式化的严谨平衡。外墙大多是朴素的土黄色,内里大有玄机,墙围的瓷砖有不同花纹色彩,门楣天顶虽是一色象牙白或是木头,却一层一重无限细致地堆叠出层次,大图案套小图案,大花色叠小花色……好在它并不总用这般繁屑的美压迫你,走几步是天井,往往有一件朴素的喷泉,和修剪工整的花园,走过一庭又一庭,殿前又常有长方水池,水平平地几乎溢出来,被青苔映成深碧,平滑如镜,倒映出宫墙、棕榈……上到山头,又有回廊供你观看远处青山,和山脚下阿尔拜辛的白色街巷。再走进General Life皇家花园——玫瑰吐露芬芳,喷泉细流交错,松树被修剪成阿拉伯拱门,可以想象宫娥拖着曳地长裙娉婷而过……


























13:19:26 - barb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