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rb的不老歌

13 March

跋涉——Angels in America: A Gay Fantasia on National Themes

原来电视可以好看成这样。


1.

其实是迷你影集,全名是Angels in America: A Gay Fantasia on National Themes。影片开头,出字幕的时候,用了一个长长的镜头,从九霄云外穿过遍地摩天楼的纽约城,到了点题的天使雕像面前。当然不是真的长镜头,可是这真奔目标的穿越,本身就像几百年前美国人飘洋过海的迁移。

看到前两幕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这明明不是电影,而是一出舞台剧,越看越肯定自己的这个猜测。后来查到,果然是剧作家的原作改编成迷你影集。电影编剧就是原剧作者Tony Kushner。我太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了!

双D9,第一部分是《千禧年降临》(Millenium Approaches),第二部分是《重建》(Perestroika),每部分三个章节,每章1小时。一点没想到全部加起来有6个小时,我就这么不知不觉的看完了。


2.

Talking,talking,talking,语言像粗壮的喷泉一样从人物嘴里蓬勃迸发。看这个影集得对美国的宗教渊源、历史、政治、大事件……有充分的了解,摩门教的教义、跋山涉水的迁徙、旧金山大地震历劫重生、麦卡锡主义、共和党和民主党在日常生活丁点小事上的见解差异、总统们(肯尼迪、尼克松、里根、老布什……)、司法和正义……感情就塞在这些对话的夹缝里。

出乎意料,对于我,这片子唤起的不光是对狼狈爱情的震惊,还有对这个国家有更深了解的欲望。看了之后,我突然想拿起那套一直没打算看的《光荣与梦想》,而这书大概也不会辜负我,第一本里头那些照片,黑色星期四、大萧条、阿拉巴马的棉农、一战老兵补偿金示威和麦克阿瑟的血腥镇压、珍珠港、肯氏三兄弟合影、越战、登月、黑人运动……是Angels in America隐约闪现的背景,对这个国家的复杂感情是故事的根基。

Prior在天堂里,跟天使长们说,是的,活着可能像你们说的,只是一种习惯,就因为是习惯,不能摈弃。这个习惯,也是对这个国家的,也是对那座容易迷失的巨大城市的。所以跋过山,涉过水,历经几百年十几代艰辛与忍耐,即便是爱人路易斯被肮脏的病痛吓得弃他而去,他还是宁愿回到那张折磨人的病床。

这本来是一个提倡英雄主义和勇气的环境中popular的选择,可是因为之前的故事和黑暗的笑声,不再流于轻浮。


3.

有的故事,立意就是要悲伤沉痛的,背景漆黑一片,可是并不妨碍它的好看。

我拼命在我少得可怜的阅读经验里寻找和Angels in America类似的部分,后来发现,是黄碧云。辗转于病痛,在感情的世界流离失所,拘梏于肉身的欲望,刚开始还薄有微光,到最后黑暗彻底的命运,但是始终活下去。被生活的轮子再碾过几百下也活下去。

《怀乡——一个跳舞女子的尤滋里斯》里的陈玉,“我憎恨生命的重复。极其讨厌,难以摆脱人的软弱与限制。我踢翻了厨房所有的碗碟。我想狠狠地踢她。踢她,毁掉一切物质性的存在。”

这是乔伊。Joe狠狠地揍路易斯,踢他,踢他,直到他头上爆出鲜血。这时他被自己震惊了,被自己的暴戾、蛮横、残忍……如此在挚爱的人面前暴露出来的肮脏的自己。这是干净的、文明的、自制的、才为路易斯献出童贞的Joe。

喜欢同性的男人当然是自恋的,因为对面那个粗壮的、蛮横的、有干净的肥皂气息、有强烈政治观的雄性动物,根本也是他自己的一部分。

陈玉:“命运并没有放过我们。由软弱而生的命运。我怀疑整个世界原来与我无关。”这是Joe的想法。


4.

有时不可避免地陷入暴力,对别人和对自己的,感情上和体力上。

每当这时候,人会痛恨自己,痛恨这个容许自己的卑贱滋长的粗糙的世界。乔伊和路易斯,路易斯和Prior,乔伊和Harper,罗伊……

有时也笑出声来,他们也笑,观众也笑,根本是幽默的。渴了就喝水,疼了就吃药,痛苦时就笑。

我有时哈哈地笑,在夜里真刺耳。想象1991年5月,由Eureka Thretre Company of San Francisco上演,1992年1月起,在伦敦上演一年的这部戏,台下的观众是如何大笑,想不出来。

美国的剧作家果然比电影人优秀得多得多,他们是电影和小说的夹心人,把精髓都吸跑了。如果能够去一次美国,我一定学好英语,为了看一场全是对白的现场戏,这个drive比学校里那些宣讲强劲多了。

让我想起田纳西?威廉斯的戏。《热铁皮屋顶上的猫》是湿热的,低气压下情绪无可逃蹿,碰撞和爆发。《美国天使》是湿冷,人不断压抑自己的情绪,仍有潜力,却终于自己放弃了,为了脆弱,为了渴望。然而和布里克(Paul Newman演的那位)那种不吭一声的痛苦多相似。

5.

看Angels in America时,我把家里的其他人都轰走了。它适合晚上一个人看。窗外的黑让你离他们很近,离编剧的意图很近。当然不是为了漆一笔黑色。夜晚是意志力薄弱的时候,一切铜墙铁壁金钟罩铁布衫化为虚无,可以无心地看别人,不怕赤裸裸。

以前有个电影研究者爱德华?茂莱说,《欲望号街车》改编成电影后,比舞台剧丧失了一些什么,它是过于自然,过于写实了,它使得演员和观众间的距离过近,以至缺乏剧场里那种审美的距离感。

电视把这种缺失补回来。

于是,你、我,也只是一个旁观者,冷冷地看着屏幕上的病与死。

摩门教展览馆里,那驱车的年轻人蜡像和乔是一个模子脱出来的,他充满憧憬地望着通向异乡的路。异乡不错有生活的出路,可是感情要去到哪里找归属?跋山涉水,我找不到你。

始终离不开这个现实的世界。爱离不了恨,喜离不了悲,健康离不了病痛,干净离不了肮脏。即便如此,仍然选择活着,尽一切力量,以生之意志,往好里活。


6.

你一定也曾经有过,汗流浃背狂乱难以睡着的夜晚。如果没有,别看Angels in America,或者你会觉得闷。或者是,它摧毁一些你信奉的,带来一些你没有过的怀疑。为希望带来泡影,为失望带来希望。幸好,压箱底的是希望,上帝保佑亚美利坚,有这些粗壮的、可爱的、成年的孩子们在遍体鳞伤之后仍然不懈努力,为了造一个梦。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这些人造的梦,让生活中的某一天变得美好。

有时候却不免不质疑,到底,什么是信念的根基?

我们知道鲜花诗句过眼云烟,如露如雾亦如电。可是这算什么,这样,就可以逃避所遭受的一切痛苦?血淋淋地hurt那些呢?

当然,以上问题皆是哲学或神学或佛学研究的内容,我们可以选择读书或信佛来寻找答案或得到解脱。但是,作为世上一个孤单的个体,不受过去或将来经验的限制,容我或他,或你想一秒。

那些屏幕上的人,当然不是活在真的生活里,当然是编剧用自己的思维泥土捏出的小人儿,是他的值观,是他的道德感,是他的茫茫慨叹。不妨碍唤起你的普通人的一部分。另外,引出你记忆内的似曾相识,领来你所不知道世界上隔壁那个角落所发生的,令你感慨,世界原来如此之大,感情经验的种类原来只有这么少。


7.

他非得让你看,丑陋的一面。还是摩门人的展览馆,马车旁的蜡人儿活了,是一个中年妇人,她跟Joe的妻子Harper说,上帝啊,他把你的肚子剖开,把你的五脏六腑拉出来,痛啊,然后他又给你塞回去,关上你的肚子,好象什么都没发生过,你又变成完好的一个人。可是那种痛啊,还在。

后来我想起来从前为什么喜欢看亦舒,因为她是第一个让我去想某种无可奈何的。这个又和宿命论是两码事,这种无可奈何是个客观存在。做过的事情,像时间一样不可逆,艺术家们用技术性的情节夸张和突出了这种不可逆转。所以我一直喜欢那本《开到荼蘼》。

在以前,自以为了解这个世界的时候,我曾经觉得黄碧云矫情。吃得饱穿得暖,为什么要痛苦?岂不知人是这样的,躲过了物质上的,又来精神上的,物质与精神都满足?或者,一天,一个月,然后是新的无尽的空虚。上帝还是谁,他们从来不让你觉得饱,不然你怎么饿?怎么活下去?


8.

病与死,最可怕的两件事。

当然路易斯要逃掉,当他看到,Prior便血的时候。生命肆无忌惮地流逝,还带着必然的肮脏与恐惧。Prior恨他,他们同居一年半,他就在把他送到医院后,跑了。当然他恨是因为爱,他跑了也是因为爱,一切无名原因最后都归于爱。先是被恐惧打败了,然后,逃避、挣扎、内疚……借着一个陌生男人的力的力量,又复原了,又有一点爱和勇气去打败恐惧。这可真像魔由心生,但是自己是扑腾不出这泥沼的,非得好风轻借力。

于是乔伊成了那个可怜的倒霉孩子。

他和Prior一样,是非常能唤起女人的母性那种人。Prior是因为不听话,让人头疼,不珍惜自己,让人惦记。所以在他跟踪路易斯的新恋人,他的“replacement”乔伊,倒在摩门教展览室地上的时候,乔伊的母亲不但送他去医院,并且在未来的岁月里从心灵上照顾他。

乔伊呢,太乖。干净、太自律,他需要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理性的、合理的、有因果有始终。母亲们不用管他,他自己就应该活得好好的。他没有办法倾诉,只有在午夜危险的中央公园逡巡,在陌生人狩猎的眼光中崩溃了,哭泣着打电话,妈妈,我是个homosexual。

他不接受罗伊,大名鼎鼎又或是臭名昭彰的大律师提供的华盛顿的工作,因为那违反他纯净的价值观,有违justice。但是他爱上一个律师行里最卑微的打字员,并且在跟着他走到他家里,费了老大的力气,和自己拔河之后。

后来就像一个初涉人世头脑简单的孩子那样,不问因由地爱上他。


9.

我倾慕像乔伊这样有坚定信念的人,well,他们过得太好了,被他们内心的纯净保护起来,隔离这个世界的尘埃。他没打过字,没在中央公园冶游过,没有一个得艾滋病的男朋友……没在厕所哭过,甚至不裸睡,穿一套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内衣。

于是在路易斯躲在厕所为自己的不负责任而痛哭的时候,别的人吓跑了,只有这个好心的乖宝宝走上前问,怎么了,你还好吧?

路易斯和乔伊同居三星期之后,Prior和路易斯的黑人gay朋友Belize说,嘿,卢,你猜怎么着,你那新欢是老罗伊的破鞋,我在医院看他啦。路易斯又惊又怒,跑去查了一打乔伊办过的案子。哈,这个没人性、冷血无情的共和党!

绿妖把其后他们打架那一幕及其前因后果写得太好了,以下引用她的:

乔伊认为同性恋和酗酒一样,是罪恶并且可以抵制的,只要自己每天都向上帝大声祈祷。他甚至娶了一个妻子,以为形式一样正常,内容也可以正常,但他甚至不能跟她发生关系。在妻子连声质问里,他忽然弯腰呕吐,他崩溃了,不能够再与先天的基因搏斗,就像雅各布在荒野里与天使角力。

第二张,乔伊和路易斯爱的发狂,路易斯是他的同性恋初恋,是他前半生中最好的时光,他像小狗一样跟着路易斯——然后是吵架,竟然是从各自的政治立场开始吵,乔伊忽然勃然大怒,律师的自尊心和共和党人的尊严回到他身上:‘什么时候轮到一个打字员对我进行评判了?!’他们打架,看到被自己踢得血肉模糊的路易斯,乔伊突然住手——这就是自己的初恋?那个爱到发狂的人?

真可怕,我们到最后总是会被自己的不堪震惊,可是这不妨碍我一遍遍看它的第一张碟,两个在深夜游荡的孤魂野鬼,一个妻子离家出走,一个抛弃快死掉的情人,战战兢兢,满怀罪恶却又无比喜悦地接受彼此。

10.

明明不是一部爱情电影,我却偏要去里面寻找爱情。在寒夜里他们藉以取暖的两个字。

乔伊、路易斯和Prior,在这电影里是小角色,上面有威风凛凛战无不胜的大律师罗伊,有发光发电掀房揭瓦的天使,有摩门教的长老们,有慈祥严肃的母亲……演员也是小配角,像几棵细小的红花,藏在巨大绿叶的夹缝中。他们和阿尔帕西诺、梅丽尔斯特里普、爱玛汤普森比起来太细嫩了。

可是这细嫩显得那么新鲜。希望就是青春、体力、激情……他们的大段台词念得真好,那么戏剧化的大段台词很难不显得生硬,但是念得真好,澎湃着精力的波浪,烧灼的热情。像莎士比亚那个时代,年轻的、好斗的、健壮的勇士。

用热情披荆斩棘,血淋淋地成长。


11.

都是药片惹的祸。

如果你在Angels in America里看见天使、天堂、祖先的鬼魂、奇异的陌生人……别以为它是魔幻现实,事实上,出现幻觉的几个人都吃了药。Prior和罗伊,都得了艾滋病,接受鸡尾酒或whatever疗法,一把一把那样吃药。乔伊的老婆Harper是个家庭主妇,为了逃避一个个没有性的不成眠的夜晚和depression,她吃安眠药镇静剂。他们都大张着嘴,把舌头上的药片暴露给你,好象告诉你,噢,好事都不能信,看见了吗,它们是药片儿!

罗伊看见被自己幕后黑手搞死的XX党妇女,Prior看见天使,并做了春梦,并在梦里上了天堂,在天堂的fuss里边又回到了地狱纽约。Harper呢,有时看见陌生黑人导游,带着她,去巴黎,去南极,那个肯和她生孩子的爱斯基摩人原来是乔伊。

但是以外地,Harper和Prior在对方的幻觉里出现,Prior告诉她,你的老公是gay呀。你不由揉揉眼睛,这难道不是魔幻?

编剧一直变着这种小戏法儿。


12.

说说Prior。

Prior是个漂亮的男孩子,演Prior的Justin Kirk有种奔放的异族人的热情。世界上公平的事不多,疾病是一个,于是一朵漂亮的花惟有枯萎得更快。他的台词比乔和路易斯都长,其中有一段,是他和Harper在幻境中相遇,他穿着女装,化了妆,甚至不叫人厌恶,他念了长长一段台词,那样子几乎是古典的。

路易斯走了,抛弃他和他的苦难。于是是胆战心惊的疼痛,身体开始溃烂,疼得毫无道理。卢?头一天还在身边,躺着床上,读书的卢,同居了四年多,原来是陌生人。

属他的梦最灿烂,属他最孤独。先是祖先们,然后是天使,然后……是宁静平安但荒芜的天堂。天使们拍打着翅膀,坐在各自的席位,像一场大考试。他们,他的护士,他的好朋友Belize,都是天使,他们告诉他天堂是无爱也无痛的。

他始终选择回到痛楚的人间,其实人间已经没什么可期待的,除了那个欠他一笔的卢。

我们中国人说起感情债是上辈子欠了谁的,可不是。

在梦里,Prior化了妆,浓墨重彩但忧伤的脸,不知怎么让我想起《罗密欧与朱丽叶》里的努瑞耶夫来。

小努哥的脸不漂亮,眼窝深陷,上了妆一点不美,可是有种奇异的忧伤。

Prior老是拖着残躯爬,在地板上,在床上,他的一条腿已经使不了力。那个瘦弱的努力扭动的身躯也老让我想起舞蹈,舞者的伤痛和汗水,愤怒和忧伤。

幸好,老天给了他一个很好很好的梦,他的家变成舞池,空中闪烁着星星,爵士乐呜呜地吹着《月亮河》,他的腿好了,他的手搭在卢的肩上,脸贴着他的脸,和他跳舞,温柔款摆。


13.

再说说卢,Ben Shenkman演的路易斯。卢是犹太人,貌不惊人,喋喋不休,政治观一大堆……实在没什么可爱的,可是Prior和乔伊都爱上他。

刚开始,和Justin Kirk演对手戏,秋天的公园,他甚至不如Prior耀眼。可是之前,犹太教堂里,他和Prior并肩坐,紧握着手,你一定注意到他精明的眼睛。

就是因为知道得太清楚,所以做逃兵。路易斯不是信誓旦旦的勇士,他只是一个清醒的普通人。承诺和牺牲,有时需要一点头脑发热的。路易斯太容易看到灰暗的角落,也许是因为,打字员能呆的地方,本来就是灰暗的,底楼,昏沉的光,廉价的住处,中央公园肮脏隐秘的角落……

他让陌生人惩罚自己,好,感染我吧,来吧。也许是导演心有顾惜,那个让人觉得脏的大胡子也是演Prior的Justin Kirk演的。

路易斯最大的吸引力在于他的坚定,他坚定地知道某些事,常理,规律。海边,乔伊说,我爱你,卢。

路易斯说,算了吧,你那是处男自以为是爱情的爱情。

糟糕的是,我们都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卢最后回到了Prior身边,他和他和Belize和乔伊的妈妈,历劫重生地快乐生活。结尾,Prior说,这段时间,比他们原来的同居时光还多6个月。

总有一个被遗忘的,那个人是Joe。


14.

关于乔伊已经说得太多。是的,他正是我喜欢的那种内心和外表矛盾的乖宝宝,路易斯说他用的Faberge古龙水闻起来就是清新的异性恋高中生味道,瞧,连味道都配得妥帖。

在网上看到有人说演乔的Patrick Wilson像俄罗斯人,我觉得他不像,如果觉得他有古典气质,不如说像英国人。

Joe有三场戏教人印象深刻。一是第一次跟卢去他家,脑子想走,脚挪不动,面对着卢像面对巨大的诱惑,既是他自己的同性恋倾向,又是声音魅惑的卢。他说,不,我觉得不自在,我要走了。卢嘲笑他,去见Mrs.?结了婚的男士以后再游逛时可别忘记摘掉戒指。卢和他的嘲笑和失落,都像一盏巨大的灯,引着他自动扑上去。

二是三星期后,两个人在海边散步,卢说,他要去看看Prior,他记挂他。乔疯了,一下两下把自己衣服扒了个光,卢,你要什么?要什么我都给你。冷风吹透筋骨,不如卢带来的雪和霜。

第三场就是那场打架的戏,两头野兽的原始故事,bitter,两个人都挨了生活的鞭子。


15.

这个戏里,一人分饰N角。梅丽尔斯特里普演乔伊的妈、被罗伊搞死的Ethel Rosenberg和犹太教士。其中最看不出来的是犹太教的那位老头子(她得奖这个角色一定居功甚伟),最可爱的是乔伊的妈。她本来被儿子变成同性恋的消息震惊,却把母性分配给另一个得了艾滋病的男孩子,她儿子的恋人的前男友。可能,路易斯一直不知道这个陌生友善的老太太是谁。

爱玛汤普森演Prior的护士爱米莉、乔伊的妈迷路时遇见的流浪妇女(完全没看出是她来)和美国天使。

还有得到几次男配角奖的Jeffrey Wright,他演罗伊的夜班护士Belize和Harper迷幻中的神秘先生,Mr. Lies。——Justin Kirk、Ben Shenkman和Patrick Wilson都得到了金球和艾美的最佳男配角提名,但最后得奖的是Wright,是无可厚非的。

所有角色里我最不喜欢的Harper的演员Mary-Louise Parker得了最佳女配角奖。我对这个演员没有强烈的喜恶,只是觉得,编剧笔下的女性心理远远没有写男性那么出色,也许因为他自己是gay?也许是因为,我本来就是雾里看花。


16.

最后说Roy Cohn,这个有魅力的恶棍。

阿尔帕西诺老是选那些正邪中间人、魔鬼代言人般的角色,Angeles in America里也是。只不过,这次更talkative。乔伊坐在他跟前,被他一连串接听并串来串去的四五六个电话惊呆了,优雅的他被这种混乱的节奏搞得瞠目结舌。

记得前几天有人说77届奥斯卡上的Pacino像个homeless,把我给笑坏了。其实从《盗火线》起他就老给人和homeless擦边儿的印象,反正不像有温暖家庭的样子,或者说,放浪形骸,根本不在乎了。这次虽然也是一样的暴戾,也是一样的老光棍儿,不过一点也不homeless了,相反,剃个平整精神的平头,穿华丽的缎子睡衣。

Roy Cohn是舌战的巨人,耍手腕的英雄、野心勃勃的政治幕后人,整垮了不少人,也有不少人等待机会修理他。即便是因为艾滋病住进了医院,他也能让医生在病理报告上说他患的是肝炎,并且通过地下渠道弄来不少常人难以企及的艾滋病特效药。他最大的特点是tough,恶行累累却经年不倒。

可是好象没有人天生heartless到干了坏事可以天天睡好觉,他最大的噩梦是那个幽灵,被他幕后操纵而被处以极刑的Ethel Rosenberg。她老看着他,在他的医院里,无处不在。他跟她理论,争辩,在别人看来是一系列对着空气的喃喃自语。

终于有一天她给他骗到,他快昏厥,无助地喊,妈妈啊妈妈,给我唱个歌。那鬼魂,Ethel Rosenberg,真的唱了首摇篮曲,看他没了呼吸,按了唤人纽。护士赶来,Cohn从床上跳起来大叫,哈,哈哈,Ethel Rosenberg也被我骗得唱歌了!Ethel Rosenberg消失了,黑夜唯有空洞,残存无尽的空虚和疼痛,几分钟后,Roy Cohn死了。

是鬼被他骗了吗?还是他骗了自己?

政治很脏,细菌也脏。对于他,政治像细菌,和生命共存的一部分,真空才是灭亡的开端。也许每个人心里都有过细小的柔软的部分,只是Roy Cohn的,外面筑起了越来越厚的壳,直到某些部分被忘记了,像残存于记忆的演技。


17.

我所知道的天使故事,是加百列、迷迦勒、路西弗、撒旦叶……他们庄严威武灿烂光明,从来没有这么……黑色幽默。爱玛汤普森的美国天使极其可乐,尤其是Perestroika中被Prior抱住了脚飞不上天那段儿,Prior竟然还被乔伊的妈教会了一句莫名其妙的咒语“满足我的愿望,不然我不放你走”。天使被他打败了,放下天梯。

我说让我笑的,就有这一段儿。

天使离人间可真远。


18.

最最后,回到《怀乡——一个跳舞女子的尤滋里斯》,为一片混乱的感想做个结束。


大白正午,我漫无目的地在阿姆斯特丹的路中央走。这儿叫做Muni Plein,还是Rembrandt Plein呢,在阿姆斯特丹,有这许多的Plein,是运河记忆与桥的城市交替着电车轨的地方,好像有这样宽阔的迷惑,阳光充盈,欧洲青年喝一杯咖啡还是什么的——水城何等美丽。我的心静得嚓嚓的烧得出火来。我想我的母亲已经死了:她一切毫无道理的痛楚随而消失。有什么比无边无尽的折磨更长呢。不见得。所有的命运不会比生命更长。

连命运也不过是暂时的事情,纷乱的、错误的一击。我便停下来,蜷伏着,有一点昏热,身体却有无比的力量,任何动作都不能装载,因此只能静止——这就是了,大白正午,强烈的阳光,在世界的角落,一个堕落无由的欧洲城市,我不过是暂时的血肉之身,正如舞台不过是暂时的运动——我的母亲已经死了,我还有无尽的挣扎,因为我活着,而且随着生命的无回,猝然终止。”

我知道千万人的命运,亦不过如此。在这时候,我与我的舞台,及一切暂时的生,从来没有如此接近。在这一条随意的阿姆斯特丹街道上,我的绝望得以完成。这个城市,也完成它要在我生命里要完成的幻灭、启悟——生命如骗局。一切都不重要,我的生命却自此豁然而开。或许我会回去,继续我的舞台事业,而且比以前做得更好,又或许我会继续我的旅程,佛罗伦斯、伦敦、巴萨隆那……。我不再跳舞了。这一切都不再重要。不过是一个跳舞女子在阿姆斯特丹的随意而又必然的经过。事情的转折,往往落至毫不惊人的地步,在表象世界里,无迹可寻。

因此便记录下来。这是为人所能有的委屈与希望而写。

08:59:00 - barb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