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又是腐败日，例行腐败团体先到无名居吃了个水饱（因为道道菜都带汤），然后去雕刻时光坐着聊天——期间到光合作用书店闲逛兼避雨。这一帮人进书店，必是二话不说，先各人自扫书一堆。这种时候我向来不顾别人，先一头扎进书堆，独沽自己那一味。因为腐败半天，良心发现，所以先给家里那一位买了吕叔湘译的《文明与野蛮》（Are We Civilized?-Human Culture in Perspective）和商务版的《菊与刀》（The Chrysanthemum and the Sword-Patterns of Japanese Culture），讨好一下，掩饰心虚。自购一本《查令十字街84号》（碟当然早已有了），自觉平衡维持得不错，沾沾自喜，于是钻进一本并不打算买的叫《帕格尼尼的手》的杂锦集里拔不出来——因为有努瑞耶夫的照片。

小努哥的照片凤毛麟角，这里那里惊鸿一现，我都欲罢不能地看了又看——不知是印刷成本还是时代所限，大多数是黑白照片——对比强烈的光与影最适合他，他的脸，他的腿，他的每一寸骨骼。天晓得帕格尼尼和努瑞耶夫有什么关系，那位八卦作者的兴趣很奇怪，均走文艺的边缘线，书里还囊括了Farrinelli，史特拉寡底……及至看到努瑞耶夫后紧跟一章杰奎琳，我就彻底地厌恶了——是，每个名人都能被吹嘘成一个传奇，然而干嘛非把他搅入这趟浑水。

大概今天是和小努哥有缘的一天。看照片看迟了的我追她们到二楼，看到一大堆电影的书心里高兴，不翻也摸摸，摸着摸着，意外地看到一本约翰?马丁的《舞蹈概论》（Introduction to the Dance）——里面有许多漂亮的图片，从儿童手舞足蹈，到古典和现代芭蕾，再到现代舞，大多数前所未见。我翻到了巴兰钦《夏空舞》那一抹蓝色（丹麦舞者彼得?马丁斯站在那里已是极美）已经喜不自禁，更别提后面许多祯彩色的芭蕾图片。看了下定价，一惊，昨天在沃尔玛买了本《王家卫的映画世界》，已经有点心疼，这本更厉害。左思右想，反复摩挲，还是放下了——最终说服自己的理由是——没有努瑞耶夫。

坐在雕刻时光里，我们五个抽烟的抽烟，吃面的吃面，边吃边聊边哈哈笑，我也全无风度地呼噜呼噜喝水吃蛋糕，叫了一轮吃的，又叫一轮，我又边翻看小船刚买的《万象》——自然，是先到迈克那一页。偶像老人家全无风度地批判游客野眼看巴黎，渐渐地写到生活琐事——某年某日，听到一个叫“陷阱”的不起眼酒馆（是招呼同道中人的），毫不在意，后来知道，那里常见努瑞耶夫的身影，终于没有机会遇到。我看着看着，后悔起来——没有他又怎么样，凡讲舞蹈，凡讲芭蕾，那翩翩的身影都是他的身影，在我心里，舞蹈二字便是与他平齐了。

我跟她们说，我还是想买那本书，Ithaca最支持，说去吧去吧，把打折卡拿出来给我，乐敦则大吃一惊，说不会吧你，坐了这半天都在思想斗争？我匆匆地跑下楼，进了书店直奔二楼，仿佛Zoom一般眼睛直勾勾奔着那本书去，噌一把把书抽落，旁边一个女孩大吃一惊，也向那格书架望去，大概想，什么好书这么抢手。坐回去以后，我忍不住开小差，翻开看了一遍又一遍，突然发现，怎么没有努瑞耶夫？！一张彩色图片上，他老神定定地摆pose扮演商业之神墨丘利呢！

纵然某个侧面的照片极美，与芳婷在一起，像与费雯丽比肩的劳伦斯奥立佛，但其实小努哥长得不漂亮，鞑靼人还能怎么样，那样深的眼窝，那么高的颧骨，凶霸霸的表情。可是他的身影——手臂，胸膛，腿，凝固不动，却仿佛每一根筋脉都埋伏着下一秒，轻盈的刚烈的，痛苦的欢喜的，你能想象的千千万万的幻影都蛰伏在这个静止的身影。

迈克说，论名气，论身手，巴瑞辛尼可夫都不遑多让，“然而如假包换的王子只得一位”，“雷里耶夫根本后无来者”。王子如果是一个代表无上青春尊荣的称号，不给他又给谁呢，五十四岁，他根本没有老过。然而只怕给他，他还不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