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rb的不老歌

09 December

心花朵朵开

绞尽脑汁,殚精竭虑,终于搞定一套方案交给老板,这才回过神来,想起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从云里雾里一跤跌到地上——才知道疼,越想越伤心,达明二十周年演唱会只此一次,我是去不成了。

小山说机票酒店都订好了,我羡慕得两眼飞突,又诱惑说地图美食指南都到手了,我懊恼得直跳脚。像这样的对话进行了大半月,开始说,要开演唱会啦,乌拉!又说,林夕会来,何秀萍会来。又说,迈克也会来。本来早说去不成,让小山替我多看两眼的,可是随着演唱会步步逼近,我越来越意乱情迷,心旌摇荡——想想聚光灯下尘烟弥漫,Anthony握紧麦克,唱“把心锁重修,纵千手难偷”,啊,万福马利亚!赶着去君王论坛要转让的票,赶着去办行证,赶着去找旅行社……到最后的结论还是去不了。

非常沮丧,格外颓唐。老公第一天还坐在沙发上翻个白眼,说Ces't La Vie,第二天就无比同情无限深情地说,以后一定让你去香港听演唱会……我爬在被子里呜噜一声:以后达明一派就老了,唱不了了。谁能想象一个满脸皱纹的黄耀明……

亦舒她老人家说,“我非常相信大手神。有什么是我们自身可以控制的呢,咖啡或茶或许,剪掉头发抑或留长或许,除此之外,命运早已作出定论,人的面前,许多时只有一条路一个选择。”可不是,而且还叫你相信是你的理智做出正确选择呢,你不想被开掉吧,那工作当先,你得开源节流吧,那么cut掉娱乐——你只能断送可以被断送的。

牢骚多多,是衰老的表现,那么不发牢骚,过过干瘾,把MSN名字换作“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说说我心爱的迈克和A,道几句老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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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克&A的典故是这样来的,据说是迈克自己说的:“九零年香港艺术中心电影策划一职出现空缺,江湖上议论纷纷。A叹口气说:假如由迈克接手,肯定每个月都变成同志电影节。B问:如果不幸请了林奕华呢?A捶胸顿足答:那么整个艺术中心恐怕会变成同志中心。”

最近看到的迈克文章,不是王尔德就是繁花圣母像(自然是讲男同性恋的),变本加厉。只有一次被乐敦指点去买某期《城市画报》,写的是刘别谦,啊哪位不要告诉我,他也是gay吧?

也许是年龄渐长,生出些社会,哦,不,是小团体责任感来,迈克好象越来越铁肩担道,妙笔不但马不停蹄地著文章,干脆包揽起同志文艺吹鼓手的重任。看多了又觉得敬重又觉得可笑,师太流毒之故,老觉得过于卖力便狰狞,不矜贵了。可是这是林迈克,迈克高高地站在巴黎的云上,大声嘲笑亦舒的白衬衫爱玛士方格子丝巾呢。

以前的迈克,不是这样。

以前迈克言语快,心思密,饶你接了招,品品咂咂,还不知如何堕入彀中,可是迈克又哪曾看得起谁,被他白眼的,还不知安了多少头衔光环。因为眼角高,倒觉得他很少对某人某作品,总是睥睨天下,扫荡同类,一股脑儿置评,比如戏言巴黎的一鳞半爪(连法国播音员播毕新闻挤一下眼也不放过),又或是褒贬起鬼片来。

得他高看一眼的,便是像汤显祖这等才子,《牡丹亭》这般作品,因为里头有爱有劫难有生死,更有撇开情愁之外的阴阳幽媾,又先锋又缠绵又有发挥想象的空间。白先勇到处推销青春版的昆曲全本牡丹亭,唤做四百年的青春梦,可是光亮亮锣鼓响的戏台子上怎么演这故事的精髓。小船说看得累死,演丽娘的演员扯着嗓子唱得上气不接下气——罢了,这下只剩画皮。青春梦种种,我倒觉得是要像《兵临城下》里瓦西里和那个女孩子在兵营里翻云覆雨一样,有种豁出去不管不顾的气势才算数。又像是罗密欧半夜爬上朱丽叶的阳台,我倒觉得是暗含着sex的意味的。

就是因为他刻薄,所以得他青眼的,可以大有信心,不是行货,比如刘别谦,又或是文德斯。他说《德州巴黎》里Ry Cooder的音乐,是“哀怨地无可奈何地在地平线那一头掠过,如一列午夜列车。它划过的地图,一个个无名的站,也有惘惘的笑,也有欲哭无泪——不是江湖是什么。”(我都推销几十遍了)就算不看文德斯的电影,买来Taxas Paris的原声,一听就可验证,电影便格外加上色彩的飨宴。

看,这是从前的迈克,专注于美,未必有空challenge谁。现在的他给我感觉却如一个穿着蕾丝裙子的女孩举着玄铁剑,思维有秩,莫测高深,只有一枝轻俏的笔依稀当年眉目,可是还未上升到不败境地,既成熟又略微有点尴尬。二十年白驹过隙,不知他真会在知交的演唱会上露面么?若他现身,台下他望台上劲歌的他们,又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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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来说A。小山跟我八卦,说有人猜上面那个故事里的“A”便是Anthony Wong。都知道黄耀明那句著名的话(不知又是否以讹传讹),大意是,我和哥哥是一类人。这多好,小团体体己话都叫人奉为经典。

这么多年,记得达明一派的人本来不多,可是一直默默追随的少(好象我也没刻意找过他们几张难求的CD),知道又喜欢“人山人海”的更少,迈克教人记得是因为他的影评人身份,何秀萍教人记得是因为《那天下午我在旧居烧信》,亚里安梁基爵等等最多剩下模糊印象,是CD歌词上匆匆一掠的作曲编曲。时间长了,对达叔的印象都快只剩下《大内密探零零发》里飘然掠过的鬼影。林林总总加在一起,还比不上林夕领奖领出来的名气,唯一浮漾岁月光辉不变的好象就剩明哥,永远精致的小王子。

奇怪的是以前未觉得他好看。第一次听《石头记》是高一,看到封套觉得很清新——两名白衣男子站在一棵出奇青翠的怪树前面,长头发那个自然格外吸引目光。就是这张专辑看到迈克的歌词,立刻倾倒,“一心把思绪抛却似虚如真/深院内旧梦复浮沉/一心把生关死结与酒同饮/焉知那笑黡藏泪印”,听到《半生缘》里头“把心锁重修,纵千手难偷”,明哥的声音八分悠扬,一分的冷,半点沧桑,再半点摩登,实在是缠绵到骨髓里,和迈克一是药引,一是凉药,让人想起宝钗那“冷香丸”来。大煞风景的是,后来听说那棵清秀的树竟然叫做“发财树”,让我大跌眼镜。

从前还看过他主持节目,忘了什么主题,他负责那辑是讲甲壳虫车的,就叫“恋恋甲虫”,衣着朴实,简直像前卫剧团跑龙套的,或是艺术中心的大学生。后来过了若干年,他突然开始唱《春光乍泻》,唱《蔷薇泡沫》,唱《忘不了的你》——这上下我正听数十年前的时代曲,这才叫惊艳呢。Anthony老了,不再像《十个去救火的少年》时那样有冲劲,可是有种别样的懒散,你想想他那把嗓子,懒倒化成了沧桑。

最惊艳是某个午夜人在山东,电视台里突然放一首歌叫《美丽的谎言》,情节完全忘记了,颜色却记得鲜明,夜的黑色(虚空的黑,不作实,不知多衬)衬一片红花,片片光影跌撞在明哥的脸上,恍如隔世。歌词是久违了久违了的迈克,“你问我是否厌倦繁华的今天/你问我可会怀念宁静的从前/逝水流年如梦似烟/谁愿再受熬煎/且自抛开那今天和恼人从前/我只要美丽的谎言/你问我可否眷恋胭脂的红艳/你问我已否唱遍人间的缠绵/灿烂风华乍隐乍现/谁知今夕何年/且自莫管那红艳和难段缠绵/我只爱美丽的谎言/茫茫人海不知踪影何在/匆匆相聚转瞬去又来/盈盈浅笑忘却寂寞无奈/翩翩起舞心花朵朵开……”——我才是心花朵朵开呢。几百个人说过,他唱国语歌那种咬字不清,偏给这些歌添多了性感。

再后来和哥哥的Crossover封面,似打破了泥人,“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人海里堪堪只他可与哥哥比肩。他倒平平淡淡,“我只是个大花瓶,基本上我好幸运,出道时已经遇到张叔平,之后又遇到了TOMASCHAN,我会信任他们为我拣选的衣服。”——张叔平挑衣服的最大特色是衣服衬人,不是人衬衣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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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哥的词作者里,我当然也佩服林夕,歌词亦是包装,林夕让他全面翻新。我甚至抄了《春光乍泻》国粤语的歌词不下十遍,可是私心里为了迈克的文章总是以他为尊,有死忠fans的糊涂劲儿。林夕爱写幻灭,总在试探感情的对手戏,执著又不得不认命。迈克歌词里的那个人却总是踽踽独行,天地间孑然一身,是作为独立的人,而不是感情中的某个了。

刚上网的时候,和人在水木开小聊天室,锁起门来瞎侃。电影红茶坊认识的朋友howie介绍他的死党liar给我认识,还记得liar进聊天室起了个ID叫wocao,当时真学师太骇笑了把。那时候好象liar刚开始闯江湖,影评中看到的绝对是一个热血青年,生龙活虎的猛劲外,偏偏藏着不少细腻的温情。那时我与howie都拥护乔纳森的影评,乔纳森推崇迈克,大家自然臭味相投,可是liar好象没有看过采花贼。

赶得巧,去外省社会实践,偏给我在当地新华书店一个处理书柜台买到第二本《采花贼的地图》,花了不超过五块钱拎回了家。赶上liar写了一篇《去年的轻烟》,给《东邪西毒》留下这么一段煽情又放肆的注脚:“无非是一杯清酒就可以湿透了你我的前世今生,无非是一句轻轻的爱语就可以击穿了你我的灵魂,无非是那么一段浮云掠过的情感就可以耗尽了你我的一生,无非是那么一个不再出现的身影就可以烙印在你我本来浅薄的生命。你看去年缓缓流淌的轻烟,怎么不是今年滂沱的大雨?”看得高兴,这本书自然送给了他,想了想,还抄了张迈克的《奈何天》做衬:“滴翠飞红香风扑面醉春色冉冉露笑颜/繁华盛世浮生迷恋夜未浓绵绵梦魂牵/山光水影万化千变无限情悄悄落人间/缠绵缱绻妩媚娇艳多少恨袅袅化成烟/良辰美景似水流年花憔悴痴痴对谁言/离合悲欢沧海桑田春易老黯黯有谁怜/烟消云散物换景迁尘缘断茫茫两不相见/几番风雨千般熬煎多少愁袅袅化成烟/滴翠飞红香风扑面花憔悴痴痴对谁言/繁华盛世浮生迷恋春易老黯黯有谁怜/烟消云散物换景迁无限情悄悄落人间/几番风雨千般熬煎多少愁袅袅化成烟/良辰美景似水流年醉春色冉冉露笑颜”左看右看,只觉惟有迈克笔下的绵密衬得上张叔平手笔,衬得上东邪大嫂身上那悉悉簌簌的红罗裙,衬得上她拈花一笑,陪着局外人看她望海潮。

听说Anthony最喜欢的一首歌,是迈克作词的《我是一片云》:“一点一滴堆积人间的痴迷/何必去苦苦寻觅/无声无息默默洒遍了欢喜/就像是一阵细雨/不言不语温柔隐藏在心底/颜色早透露情意/无忧无虑轻轻飘越了千里/要爱就不用迟疑/偶尔相遇/纵然相遇/能否恋恋相依/忘却市俗标记/偶尔相聚/纵然相聚/可否惺惺相惜/划一道彩虹在梦魂里/若即若离随风蹁跹到天明/不带走灿烂绚丽/无边无际悠悠迷失了自己/转身已不再记忆”——今天刚看了James Ivory的Maurice,回味一下,这歌词似有深意。

其实迈克与Anthony搭档,说不上将遇良才,爱煞的只是那份熟稔。一直最喜欢迈克是他累词叠句中透露出来的真性情,或顽皮戏谑,或淡淡嘲讽,又有时无限怅惘,甚至是头皮发热地吹捧,贪嗔痴占全了,是一个无比鲜活的人,描一幅他眼中独有的美景。他的这些好处在短短的歌词里总无法尽展,而且字在曲外,总是独自抓走人的注意力,那还是不够贴了。我自己倒觉得好歌词不在字多,也不在多好的文采,要的是情真意切,和曲子的贴在一起,拧得像一根绳子般就好,哪怕再简单再直白。

讲句实话,我最喜欢明哥的歌,都不是迈克填词的。一首是《禁色》,陈少琪填词,“願某地方/不需將愛傷害/ 抹殺內心的色彩/願某日子/不需苦痛忍耐/將禁色/盡染在/夢魂外”,啊无比荡气回肠。另一首是《蔷薇泡沫》,林夕填词,“頭髮銀了/眉毛灰了/沒有你我像泡沫/眼睛暗了/心全绿了/誰願意情海漂泊/來年來了/去年去了/今天當是那一天/感激還了/恩義盡了/難辛歲月我掌舵/傷懷是淺灘/何不浮沉在波瀾/就讓泡沫捲作花兒瓣/一朵綻一朵飛/活活生生的薔薇/是我臉上眼兒媚”想想明哥后台描摹上妆的样子罢,舞台上万盏灯全亮,离这个世界三步远,是远隔外世一片天的后台,热闹又寂寞的所在,明哥就将从这里踏出去接受千百人欢呼,我若是舞美,恨不得万朵蔷薇飞绽,让他肩头落英缤纷,留一个光亮的瞬间。

又有点庆幸去不了了,放过烟火后的天空格外黑,曲终人散总有失落,所幸这个蒙天地垂青的小王子事事唯新,又或喜新厌旧,明天没什么,明天只是新的一天。他说五感中触觉对他最重要,“因为这是最原始的,无论是礼貌上的拥抱还是情侣之间的热情拥吻,对我来说都好宝贵,正如BB仔对妈妈的拥抱特别敏感,而这种喜欢被人拥抱被人锡的感觉不是小朋友的专利,长大后仍然隐藏在大家心里。”有点好奇,不知是迈克,还是谁,会在二十年后的灯火鼓乐中锡这个纳希瑟斯般的小朋友呢?

13:33:53 - barb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