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忧愁愁地走了》是一部独立制作，Jerry是一部商业电影《百分百感觉2003》的男主角。独立导演崔允信若知道有人将他的大作和一部漫画改编的彻头彻尾商业片相提并论，恐怕会彻头彻尾地不爽。

《忧忧愁愁地走了》，石琪在《明报》给出的评语是“野心特大……为一部罕见地确有近年香港特殊气息的纪录式戏情片”，这句话叫我看得晕，到憋住口长气把片子看完，发现仍是晕。——看这片子纯为片名，谁，那么缠绵悱恻纠缠地，忧忧愁愁地走了，叫人昏头昏脑不明所以时就心生挂牵。它的英文是，leaving
in sorrow，呵，想起三毛一句话，大意是，年少时清明的理想渐渐远去，我化作了大千世界里的一粒微尘。

香港大多数半地下或所谓有独立精神的艺术工作者泰半如是，作品，一要说理想，二要说乡愁，三是家国天下，非要把一个小念头铺得远铺得广，到一己之力难以操持。——《玻璃之城》是典型的例子——可是它拍得那样美。相比之下，《忧愁》要朴素得多，野心也果然大得多。惟一惊喜是，从香港街头拍到了北京胡同，男女主角坐的那间星巴克似乎就是你从家走出不远，街角商场那一间。

相比我倒更爱看《百分百感觉2003》呢，虽然演得那样烂，作为商业片，制作也小得可怜。《百分百感觉2003》就像之前所有“百分百”系列，是青春的群像，是少年男女的爱或怨，是不折不扣的漫画，是漫画作者有意宣扬的村上春树的影子。

故事是说，花花公子兼广告届奇才Jerry（此Jerry为百分百系列第三代Jerry）泡妞无数，许乐是后晋新人，老实巴教的男孩，二人同居一室，同追一名百分百女孩（名字忘了）。待该女孩爱上Jerry，却被Jerry的花心伤害。最终，兜兜转转，老桥段连花样也未翻新，就告诉观众，Jerry的花心是有来由的——他的母亲被父亲遗弃，病重离世时，Jerry也求不到他见她一面，原因是正在为大老婆的女儿开生日舞会。Jerry就狠狠生出了报复心，长大后一表人才成绩出色的他热烈追求Jenny——即他的妹妹，待她爱上他又用真相伤害她作为对父亲的报复，引至她自杀，被救后又染上了严重抑郁症，再也过不了正常人生活。——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是那个输家，他的的确确爱上了她。为了从前的种种痛楚，理直气壮成为花花公子，游戏人生。结果自然也毫无例外，老实孩子许乐白替人护花，待Jerry真心省悟，自然风度奇佳地拱手相让（若我是剧中人，立刻跳出来拉着编剧的良知理论一番）。

这样一出戏，连我妹妹走过的时候都冷笑三声，笑编剧连司马昭还不如，我却看得津津有味。它与《忧忧愁愁》唯一有关连之处是，男主角都是余文乐。我固然喜欢余文乐，也不至于为一张面孔如此癫狂，总是觉得，不知为何，他特别适合演那种少年人的矛盾，从天真到冷酷（少年人的冷酷，其实是不谙世事的凉薄），从质朴到虚浮，演来演去，不像技巧，像本能。他在《百分百感觉》里，比较叛逆，有点不羁，半是戏，不管离远著多么远，仍算一个人衬亮了一出戏；我心水的《爱比甘蔗甜》里，大衬衫、自行车，料香港找不出第二个新人可以如此乡土；《忧忧愁愁》，应是本色之作，自在，不深刻，也不求什么深刻，一切交给导演。

这么追看《百分百感觉》，想想纯属惯性。早几年第一部《百分百感觉》根据刘云杰的漫画改编出来，导演是马伟毫，演员是郑伊健、郑秀文、葛民辉、邱淑贞……除了觉得邱淑贞选角不妥，有失青春外，我当时真正认同那种青春，或者说，是“造”出来的青春。

喜欢看群像式的青春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最早可溯源至连续剧《壮志骄阳》，演员是唐泽寿明、江口洋介、铃木保奈美，记得有一场唐泽寿明与江口洋介在泳池里比闭气分胜负的戏写得特别好，还被许多后进连续剧照本全抄。当时是江口洋介输了，先出水，后来终于说明输的原委——自己若不先认输，以唐泽寿明（剧中人叫什么倒真忘了）的个性，即使憋死也不会出来。自然，这输赢的战果是铃木。

后来，还有非常喜欢的《爱情白皮书》。片片樱花落下，五个好友树下欢聚的样子仍似历历在目——而且简直不像是电视里看来的，像镌刻在记忆里一样。这回，主角连同演员的名字都记得牢牢的（挂居-筒井道隆，取手-木村拓哉，松冈-西岛秀俊，星香-铃木杏树，奈美-石田光），因为是用了一日一夜，把整个故事用文字写了出来给好友看。这根本是一块青春的里程碑，十七岁看见爱情，二十七岁看见惆怅，三十七岁，它也未必最终落幕。因为它，我异常崇拜柴门文，觉得她造出了一个看着无比真切又纯美的青春梦。

香港的片子记得多一点是《爱情AMEOBA》，演员是许志安、张智霖、葛民辉、舒淇、吴辰君……是我入校第3天，在学校的学生服务中心地下室租录象带看的，戴着耳机，心无旁骛，甭管片子怎么样，独享那样一个角落，真是逍遥自在赏心乐事。那时候，学校有位前辈乔纳森，写了《半生缘》的影评，也是从那地下室钻出，仰望天上星辰。那个黑不隆冬的地方，真是个精神食粮的大餐吧，现在大概已经拆掉了吧。

台湾的，是《三个夏天》，张艾嘉导演，并唱了那首著名的主题曲，“爱的代价”。演员是梁朝伟、陈少霞、吴倩莲、叶玉卿……一部不由你不爱它的电影，从孔明灯，到客途的短暂恋情，到少女眼中，外面的世界……成人的世界及都市与之相比，便是丰子恺说的“远恶军州”了。

何润东有一首歌叫《那年我们十七岁》，令我那异常挑剔、老练、动不动斥我幼稚的妹妹也动容，歌词说是“那年我们十七岁，爱情是我的一切，朋友就是全世界，不懂什么叫明天；那年我们十七岁，笑那么直接狂野，泪流得不知不觉，那是我最美丽的夏天……”现在想起来，看这些青春片，不过是一遍又一遍重演或是美化自己的十七岁，重新编排一次，当年该做而没有做的事——重头再来一遍，也未必会做的那些事。

中午翻看了《百分百感觉》的小说版，简直写得不能再烂（作者不断提到玫瑰、家明、范柳原、红楼梦……，但，叛逆少年Jerry？）。我仍然看下去，看到这样电影化的对白：“我会记得长洲的，即使到死。我这样暗暗地告诉她。我希望她明白，有些话，说了出来，就是一生一世的，而像我这样的一个人，说到底也说不出那样的话，即使到死。”记得少年时的我，是会喜欢这样戏剧化的台词的，现在么，现在只余一种对于当年喜好的记忆了。

小说里是另外一个故事，小说里Jerry死掉了，死在一个头顶时有飞机掠过的天台。不知“百分百”是要继续发挥村上精神，再接再厉，换掉主角，卷土重来，还是就此终场（终场不符合商业原则）。终于发现，忧忧愁愁地走了的，不是Jerry，不是崔允信，而是自己的某些情怀，半点不舍，三分无奈，然而过去了，就是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