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rb的不老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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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January
太上忘情，以及有情人不必都成眷属
一直也想说说沈君山给我留下的奇异的印象，又不知从何说起，直到最近买了一本他的《浮生三记》，才又想起来前因后果。
最早知道这个人，是小时候读三毛的某本书，有一个附录是三毛与沈君山关于UFO的谈话录，看着很没意思，倒觉得沈君山这个名字不错（我一直喜欢带个山字的名字，觉得辽远，大气，比如萧峰他爹萧远山的名字）。又好象印象中看过一本很恶心的科幻小说，作者似乎是他。
《浮生三记》（三记是人文、科学与棋桥）给他的介绍是：雅称台湾“四大公子”（连战、钱复、陈履安、沈君山）之一的沈君山，拿的是理工博士，爱的是博弈，在不同的领域中均是佼佼者。他从台大物理系毕业后赴美，获马里兰大学物理博士，先后在普林斯顿、太空总署、普度大学任教，受保钓运动影响，辞去美国大学终生教职返台，先后任台湾新竹清华大学理学院院长、校长。他一直对政治有兴趣，尝有独特言论，人文功底很不错，桥牌打得异常专业（曾组队拿过世界专业赛的亚军），围棋让三子下败过少年赵治勋……
种种背景，不及被介绍者自己寥寥数语使人印象深刻。我对他留下绝好的印象，是某年某日，心情最灰败时，在老《书城》上看到他一篇访谈，题目就是《有情人不必都成眷属》。
题记是：
爱情本来是非理性的。用理性的哲理完全地控制它、驾驭它，是不可能的。只是在今天的时代从一而终、终身不渝的可能太少。一个人一生总要经过几次悲欢离合。有情人不必都成眷属，但当然还是想成眷属，失去不一定是失败。
他最爱讲胡适、韦莲司、江冬秀，以及林徽音、梁思成、金岳霖这两段公案。在他眼中，两段故事，胡与林是不二主角，“做林徽音、胡适之这样绝代才华、绝代风貌的人的另一半，是非常不容易的，因为他们的感情是永远不可能为一人独占。”这是后人的原宥，是从景仰的眼中看去，然而当事人不知多少痛苦，几位主角可说是个个迁就，人人隐忍。韦莲司终其一生成为胡的知己，两个人的感情发乎情止乎礼，金岳霖一生退让，说是“看来思成是真正爱你的，我不能去伤害一个真正爱你的人”。
这些人都聪明绝顶，殊非常人，但细想来，无论有多高的才情，多深厚的背景，一旦陷入爱情，人人都是平常人了。这个陷字，本来就是说，那是由命运推动的，不由人主宰，无所依恃。
我原先最恨人说介于爱情与友情之间的感情，认为那是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暧昧至极的说法。后来发现，这种关系，在界限之前未挑个明白时，真是害人不浅，若挑明之后，时间过去，世事一搅，真要由人去赢得升华的机会。就像胡与韦，他终于没有辜负江冬秀，然而终其一生，和韦莲司是精神的至交。若从这一点看，三人没有所谓赢或者输，也无所谓悲或者喜，中年后竟成了互相往来的通家之好。
少年时完全无法理解这种感情，认为精神层面的越界，亦是越界，甭管是多才华横溢的人，也要独守忠贞，不是不卫道士的。到如今，像当年某主角对《霸王别姬》里程蝶衣与段小楼一段感情的看法——不能接受，可以理解。时也运也，世间万事，包括感情事，哪里由得人左右了。
这种理解，当时也很受了沈君山这段话的影响：
“问世间，情是何物？”情与天地俱来，是天地间最堪珍惜的事物，但不能期望它必然天长地久。男女相悦，有的是因为具体而实在的条件，如学识见解、权力地位、金钱财势、美貌健康等等；有的是没有条件的，忽然的火花一闪，便直教生死相许。从来诗人文士歌颂的，是这没有条件的纯粹的爱。但实际上，很遗憾的，唯有有条件的爱，才可能长久。因为只要那吸引的条件在，相悦之情便在。纯纯的爱，是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人”，人变了爱也会变。而人是一定会变的，不一定是变心，是构成那人的一切，识见、性情、容貌等等，都是会随时间改变的。在那一环境，那一刹那，火花一闪，确是真心相爱；但只是那时的他爱上那时的她，环境变了，凭什么还能期望火花持续？所以天下有情人，曾伤心者十居八九。
当时自己心情极其不好，不外乎在想，此人过去如何，今日如何，明日又如何；他曾对我这样，但又曾对人那样，那么将来他会待我怎样……像一团乱麻般，刚觉得理清了一个头，才发现那不过是个尾。看了这段话，幡然醒悟：如果今天拿不准，那么隔十日百日一年，对他只有更加拿不准；如果今天笃定，那么不必顾虑明天了，明天他必然会变，你不会变么，惟其变，两个人成长的步履才能一致。
看《浮生三记》时，看到沈君山与金庸相交，不禁赞叹，果然是都有侠之大者的风度。看访谈里这一段旧话：
怎样才能减少分手的伤害呢？我想，最重要的是：不要伤害对方的自尊，也不必伤害自己的自尊。情感的伤害是难免的，但时间会让它痊愈，也许长留心底，但总会痊愈。但是，自尊的伤害却会永远留下伤痕。年轻成长的男女，自尊是他们的阿克琉斯之踵，但恋爱的时候，却又总是把这脆弱的脚跟伸出来，分不开爱情和自信。分手的时候，难过的往往不是不能得到，而是就此失去，伤心的往往不是缘分已尽，而是“我真的那么差吗？”事实是，爱情是盲目的，人生长远未来的成败，和爱情一时的得失并没有丝毫关连。只是太上何能忘情，必须分手时，一定要互相帮助，要他（或她）相信，虽然缘分已尽，即使身属他人，这曾有的一份感情，仍将永远尘封在心灵深处。
实在说，分手没有什么一定的技巧，最重要的是一个诚字，诚实诚恳。人生相处，小谎难免，但基本处必须诚实。人之相知，贵在知心，有一个诚字，结合后才会维持信息，分离后才不会留下怨恨。感情的事，宁可人负我，不要我负人。也许有人会说：“这不是太亏了吗？”其实不然，没有留下歉疚，永远替他（她）想想，回忆之中才只有美，长远而言，不会“亏”的。
这真是当年咀嚼了又咀嚼的句子。今日才知道沈君山那么多的成就，又知道他深以“追二兔不得一兔”为憾——爱好太多，分心太多，以至任一成就都未能在相应的领域登峰造极，然而我想，这样的胸襟，更是了不起的成就。
记得师太书里，我最终爱的《流金岁月》里有一个细节，是说锁锁收到任何男生送的小纸片或花都留着，花且压干了夹在书里。——并不为什么纪念，那也是一个“人”的心意。为这个都无比喜爱朱锁锁。自己当年，无奈之下，在半夜的阳台上就着电话同人说分手，也如任何少女一样痛彻心肺。幸好是沈先生这些话，救了自己，亦救了他人。自尊一语，说到了所有少年爱情的根本。
posted at 22:20:00 on 01/26/04
by
barb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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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fe
Comments
我也爱极了这本书.反倒我更感慨其中<怀念见美>里,他与见美感情的那一段,好像说到,两人在同一时间大概都产生过超越友情的感情,但四目相对的刹那,彼此淡淡的一笑,都默语.
很有兴趣去感知这两位的感情和友情.是什么让他们那么理智去思索感情这种措手不及的麻烦事.
得而复失，未必总是一件彻底悲惨的事。对男人来说，同时爱三五个女人，而且不影响到社会舆论和地位，是极其自然的事(我没有bash男人的意思)。而且得到了又放手，便不必去真正面对对方人格里每一点一滴的缺陷和瑕疵，让心里的理想形象一尘不染地保存下来，而不会在几十年里慢慢磨损销蚀，这是一种很大的诱惑啊。
另外，有没有才华本领，跟在感情上是否明智，我以为是完全不搭界的。金岳霖说不定还沾沾自喜呢，当了一辈子单身汉，不知道跟几个女人搞过亲密关系，但是如有被婚约缠上的可能，就打出暗恋林徽因而求不得的旗号。又当了情圣，又做了唐黄。安徒生一贯以追求比他地位高一百倍的女人，既然追不到，嘿嘿，就不是他的责任了。。。至于胡适，天呐，还有比知道有个女人终生爱他崇拜他而不提任何要求更加能满足一个人的虚荣吗？在这一点上，胡和林是一回事。虚荣虚荣虚荣。不过，默默暗恋他们的人又有什么自己的动机和包袱，从无回报的暗恋中得到什么样的满足，被恋的人未必知道，恐怕也不想知道。
人是矛盾的动物，外人看着的遗憾，在当事人心里或许是窃喜，不过还得端着情圣的架子，不能失望了人们大众投射在他们身上的浪漫啊。
不好意思啊，跑到你这里来乱滴我的cynical口水。
师父你的意思是暗示安大师是……嘿嘿。感情的虚荣心，暗地的沾沾自喜，你老就容忍了这一点人格缺陷吧。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默默暗恋他们的人又有什么自己的动机和包袱，从无回报的暗恋中得到什么样的满足，被恋的人未必知道，恐怕也不想知道。”——这句我越想?驮娇衫帧Ｎ艺饧柑煺蚄《求婚》呢，你什么时候把这句话再扩展出一个sliding故事来吧。
我昨天还对着一个纯情MM大放厥词，告诉她，你不要从逻辑上去分析男性的行为习惯，而是要从动物性上去分析……天生的多偶型，他们也没办法呀。从这点上看，难怪有这么多的男queer……
嘻嘻，也不必暗示了，安土生就是喜欢男人的啊，他一生最爱是个有老婆，思想极端正统的贵族，8卦啊8卦，这故事比只是当时还浪漫呐。:D
得改一改“不要用女人的逻辑去分析男性的行为和动机”。barb我等着你的读后感呢，请尽量随便批。
谁的人格缺陷我都可以容忍，不过把寤子黑斑打扮成朵花儿，或者因为是名人雅士XX公子就把虚荣说成纯情，我最受不了了。
例如，在恋爱上，barb你就比什么林徽因，韦莲司明智一百倍。相信金庸沈君山之类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JUN的标准实在不低。
被人终生爱且崇拜而不提任何要求，就象barb说的，属于人性的弱?悖蟛糠秩四岩钥朔Ｕ馐锹阈槿伲敲淳烤乖趺醋觯拍艽有槿俚哪嗫永锉某隼茨兀颗黾盗档木秃崦祭涠裕磐耍?
“因为是名人雅士XX公子就把虚荣说成纯情”，我倒没看出胡适林徽因自命“纯情”，被旁观者附会拔高成纯情，一律算在他们帐上，好象不算公平。
非掰扯起来，暗恋者和被暗恋者两方面，被动的怎么也稍微“无辜”一点。当然，要是辩“谁让他（她）招蜂引蝶的？”，那我可真没得说了。
发乎情止乎理，我看当得起赞许，难不成苟且倒成了勇于追求真情的上乘境界。
附8卦一则。金岳霖年轻的时候（留学归国以后，抗战爆发以前），是有爱人的，美国姑娘。一起生活数年，有照片为证，也见诸文字---他们当时住在凌叔华家的房子里。至于后来怎么分开，没见过记载。金和林的感情是比较晚的事。至于金之后是不是曾经另有爱人，有待考证，总之，所谓金“一生退让”，不够准确。
骚锐，是我没说清楚。我对所有这些当事人的态度是：笑笑，有时同情，绝对不批判。但是对捧场的人，把他们推崇为情圣的人，甚至说“金/韦这样才是爱情的最高境界”的人，我就比较受不了。
从我个人角度来说，对五花八门的爱情态度和做法没有什么一定的标准，甚至出于自私的passion而伤害到别人，有时我也是同情的，因为在多数情况下，不论如何都总有人要受伤害，自己并不比别人金贵，但别人也并不比自己金贵。但是我个人喜欢的境界，还是“跟有情人做快乐事”。如果当事人不是名门之后，学术大家，知识分子里的celebrity，还会有人将此关系吹成“佳话”么？都是凡夫俗子的七情六欲罢了，我看不出特别的高贵来。象沈从文追求他太太那种死缠烂打，换别人身上就有点近似stalking了。
咦，我津津有味地说，这些8卦，我都不知道……:lol:
师父这句“在恋爱上，barb你就比什么林徽因，韦莲司明智一百倍”把我说得晕陶陶倒地不起了，哇哈哈，让我小小地虚荣一下……不过其实俺不明智，俺在感情这回事上越来越对“动物性”的一面感兴趣，老想大放厥词，很有被某人查禁的危险……
说实在的，感情事又哪里有明智与否了，全是运气，时也运也，谁让这时候（求偶季节，或郁闷地错过求偶季节）的这样一个你，碰上那样一个他，至于长长的未来日子里，二人能咋样，全凭老天瞎指挥了8O
楼上的哥哥,似乎要感谢小妹我,那日我偶来闲暇,找一点君山前辈给见美的文章中一句话,搜索到你老的文章,就回复了,没想到招来过客无数啊,呵呵.生意好,生意好.我还记挂着呢,所以今天又来叨扰~~~~~~~~~
呵呵，小妹又来叨扰。怎么如此时日不见回复。难不成这次我做了扫巴星？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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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爱极了这本书.反倒我更感慨其中<怀念见美>里,他与见美感情的那一段,好像说到,两人在同一时间大概都产生过超越友情的感情,但四目相对的刹那,彼此淡淡的一笑,都默语.
很有兴趣去感知这两位的感情和友情.是什么让他们那么理智去思索感情这种措手不及的麻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