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rb的不老歌

27 February

唐顿庄园

一掉进电视剧的汪洋大海里就很难上岸,我一古脑儿又把Downton Abbey给看了。并且不止一次想起C的某同学的名言:Out?咱从来就没in过!

这个戏开头还挺好看的,好久没经历电视剧洗礼的我,还挺欢迎这种温情脉脉的路线,简直涤荡被新社会腐蚀的心灵:mrgreen: 戏里老夫人看到电灯亮得受不了,看到装电话嚷嚷这简直进了科幻小说——瑞典是蜡烛第一消费大国,去同事家吃饭从来只燃烛光,黑得看不清楚摆设,他们理所当然地称之为“cozy”;电话是家里公司都没有,因为都用手机。不过退回一百年前瑞典还是种土豆的农业社会,什么valet、butler、footman的估计也没听说过——一听到这几个说男仆的名词儿,以及贴身男仆术有专攻地看不起footman,就想起红楼梦,丫头老妈子之间等级分明,为啥没人想过请英国班底搞一搞红楼梦,说不定会有入心入肺的奇效。

不过这种温情来一季就够了,如果下一季不来点儿腹黑的我大概跟不下去,象我这样的观众惟恐天下不乱。最后一集吹响了战争的号角,真想不出下一季能有什么玩法(拜托千万别搞爱国主义)。说到底,我还是受不了伯爵那完美绅士调调,“如果看起来不是真的,也就大抵不是真的”。

总之温情主义很难和罗嗦拖沓摆脱关系——倒是土耳其帅哥的马上风比较惊喜:mrgreen: 让我立刻想起Mad Men里总部派来的嚣张降落伞被糊涂接线员开着割草机铲断腿——先从天而降一个莫名其妙的天外飞仙推动剧情,再出奇不意地狠毒消除障碍——难怪龙套演员们非好好伺候编剧大人不可。

我还比较爱看大小姐玛丽和新继承人马修这一对,这才是典型英国式言情嘛,不是冤家不聚头,精神一契合,物质问题也能顺便解决。演玛丽的Michelle Dockery其实不算美,但是有一种美艳的姿态。大小姐娇纵惯了但心地不坏,外刚内柔,马修看起来不温不火,实际上很有主意外柔内刚。精神上两个人都追求真爱,物质上两人结合又能解决设定中的财产继承难题——叫观众怎能不落网,等待编剧把他们推向仙德瑞拉人财两得的完美结局,我也不例外:w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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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3:36 - barb -

25 February

异国

Another Country比想象中好看,把沉重的话题拍成青春备忘录,四两拨千斤。Rupert Everett还是一样轻浮,但是因为年轻(免罪金牌),反而催出一脸星光。男主角请心上人吃饭,白衬衫白领结,黑西服口袋插一朵裸色兰花,这么娘的打扮硬被他穿出一种浊世翩翩佳公子的倜傥。这种小细节很有,比如Colin Firth同学身穿竖条衬衫套着格子睡袍,面容硬净,言辞有力,一副传说中的共产主义者look:mrgreen:

故事改编自三十年代剑桥五间谍之一Guy Burgess的真人真事,据说他在伊顿读书时因为同性恋倾向受到歧视和排挤,多年后直接从英国外交部叛逃到苏联,以至于一时间风声鹤唳,同性恋和叛国者画上等号。电影里两位弱势群体代表最后互相体谅,一个接受了同性恋,一个看起了卡尔马克思——搞笑(或者悲哀)的是,剑桥青年们为了自由投奔苏联,三十年后,Nureyev为了同一个目的逃向西方。难怪约翰勒卡雷沉迷在冷战里拔不出来,不是历史包袱不舍得放下,实在是现成的魔戒世界(光明黑暗大对决)不忍卒弃。

电影改编自热门舞台剧,Rupert Everett从舞台演到大银幕,奇怪的是,舞台上跟他演对手戏很有化学作用的Kenneth Branagh被换成Colin Firth。现在虽然没啥可比性,少年英俊的Branagh可怎么看都比清秀版费先生有气场,男同志和共产主义者临场的针锋相对很能带动观看气氛,电影里太冷静了。

八卦一下(也许大家早知道了……),Rupert Everett居然演过福尔摩斯(倒真是一副长脸),Kenneth Branagh演过瑞典警长瓦兰德(Kurt Wallander)——可见身材堕落了。

21:09:57 - barb -

24 February

暴殄天物

因为咳嗽,在斯图加特吃的好东西都浪费了。在意大利馆子邻座力荐青口贝,小山一样堆成一盆,吃起来汁多肉美,可我吃不下,Joy边吃边喝边赞美。去之前德国同事写了个食品贴士,其中有一种大个方饺子Maultasche,Joy用中国方法煮汤来吃。又有一种奶酪面条,顶上焗得酥脆洒着洋葱碎,味道象鸡蛋面,我这个奶酪不能人士也吃光了。另一种宽面条配炖牛肉,伴碟的蒸梨果酱也很好味——都是在巴登巴登一家老饭馆吃的,有浓郁家常风味,我们连面包都吃得一干二净。服务员是位老太太,老头子老板坐在柜台外,一会儿看报,一会儿喝酒,一会儿吃饭,还跟我闲聊天——可惜听不懂。柜台里头挂的漫画上写着“第欧根尼”。不过这些加起来都没有Joy做的饭好吃,小番茄炒蛋、烟肉荷兰豆和黄瓜炒菇,还有牛尾汤,放很多葱姜。还在汽车博物馆吃了甜品,樱桃奶酪蛋糕——延续柏林德国蛋糕好吃的印象,低调而扎实——那咖啡馆印象深刻,头上一圈概念跑车钉在墙上,象未来空间。



Maultasche


奶酪面条


牛肉面配梨


第欧根尼


樱桃奶酪蛋糕


汽车咖啡馆

19:25:32 - barb -

23 February

老汉斯荷尔拜因

从斯图加特回来以后,常常想起老汉斯荷尔拜因(Hans Holbein the elder)。到斯市那天,因为要等Joy下班,把行李存在火车站四处乱逛,最后一站是美术馆,刚好赶上老荷尔拜因特展。他们的常规展览偏现当代,后印象派达达波普什么的,匆匆走了一圈也花了两个小时,最后才进特展厅,结果一下子就震撼了。一片黯淡里射灯照着两列木板画,一列四幅,都是灰调子,可是闪着油润的晶光——尤其是右面一列淡绿打底的,把教科书似的题材烘托得柔亮动人,难怪展览主题要叫作“The Grey Passion in its Time”。

不到美国人心里这个陈旧过时的老欧洲,感受不到西画的汪洋大海,层出不穷连篇累牍,好象永远看不完,总有新惊喜。我以前不晓得自己会这么喜欢宗教画,结果罗马回来,时时刻刻浮上心头总是那么几个题材:圣母报喜、逃往埃及、圣约翰中箭……觉得谁画出来都好看,各有风味。

荷尔拜因这画,还是最大路不过的耶酥受难呢,可是这耶酥有这么多表情姿态,有委屈隐忍的,有平静淡漠的,有萎靡不振的,还有大显神通不可一世的。乍一看都很象,圣子簇拥在人群里,人群或惊惧他或欺辱他,但是仔细一看,每个配角都有与众不同的嘴脸、动作,在静止的表面下隐藏着热烈与哄闹。因为每个龙套都有这样一种生动而猥琐的市井气,以正常人面目出现的耶酥才愈加显得格格不入。

特展当然不止这一套画,但是它们留下的印象不可磨灭,我对老荷尔拜因的景仰之情仅次于克拉纳赫(Lucas Cranach)。之前不怎么熟悉德国文艺复兴画家,但这两位就够把我折服了——前一位是闷骚,后一位是明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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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7:36 - barb -

22 February

The King's Speech

我终于按捺不住,跑去看了The King's Speech。看完难得一次同意hans的观点,这真是一部平庸的电影,还不如零六年的The Queen。一个看了开头就知道结尾的故事,不打王室这张牌,美国人何至于趋之若骛。剥掉皇家的外衣,该电影说传记不传记,说励志不励志,说搞笑不搞笑,说友情不友情,雨露均沾却不起波澜,真让人泄气。

当然Colin Firth是好的,努力地演,角色也很难——回想去年的电影,想不出什么更抢眼的角色(当然我看的电影有限)。不过剧本薄弱,加上Geoffrey Rush和Helena Bonham Carter也没啥子用,只让人觉得是几个能单挑的演员被拉做一堆,没有产生群戏成几何级数激增的化学作用。

那么Colin Firth的粉丝要不要去看?当然要。迈克说,“费夫先生最教人赞叹的,是把一国之君体内永远长不大的男童表现得淋漓尽致,眉梢眼角既有傲气霸气也藏着飘忽的信心。” 乔治六世得到他的演绎应泉下无憾,光外形都是一种奉承吧?一看国王的背影就知道Tom Ford为什么不假思索找他拍A Single Man,西装在他身上,肩是肩腰是腰,该熨贴的熨贴,该含蓄的含蓄。fuge说Colin Firth是“性感”的反义词——我倒觉得,这下连缺陷美都齐了。

前几天看了半截《同窗之爱》(Another Country),八四年的电影,Colin Firth当年二十四岁,按说并不算小,不知道为什么格外有少年的姿态,和现在相比身架都细瘦得多,好象没发育完,面貌清秀,和美貌的Rupert Everett站在一起也不逊色。后来他不知怎么越长越粗壮,反倒比一众人老珠黄的美少年出挑,有一种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姿态。

九五年演BBC的《傲慢与偏见》,他三十五。众所周知的镜头是湖中湿衣记“Colin Firth Strips Off” :mrgreen: 今年五十一岁,没显得比大喜年代老多少,倒是他的李子Jennifer Ehle,在The King's Speech里成了师母级的医生夫人。医生夫人惊见国王王后不知所措的一幕非常庸俗,象插播一段京剧,但是想到李子和大喜,真是前尘往事俱上心头。在这个人身上,好象完全不须介怀时光之流逝似的。

顺带看到几个预告片,打算去看小帅哥Andrew Garfield的新片Never Let Me Go(好象是在The Social Network之前拍的),谁看了点评一下?


the king's speech-

20:12:25 - barb -

20 February

新福粉

无比落后于时代地,我也成了新福粉。对于我这种没耐心的家伙,三集不长不短,正好一口气看完,赶得上和大部队翘首期待第二季。去年有一个时期,好象逢人都谈BBC的Sherlock,但是,但是——我一看到第一集片头就大叫一声oh my dog,怎么没人跟我说是当代背景的?!戏里把伦敦拍得这么摩登,简直可以当旅游宣传片。博物馆小广场银行大厦掺乎在一起,岂不是这个时代建筑的最佳示范,片头濛镜里的城市远景还有缓缓转动的摩天轮,真是萌翻了。

好象有说福尔摩斯先生穿的是vivian westwood?他那种细长条,随便穿件什么都有艺术家范儿吧。不过我偏偏没迷上卷毛福,主要是他某个角度很象费翔,而费先生实在不是我的茶——我迷上的是贝克街221B二楼,这个家也太漂亮了,那个大花壁纸、花纹快磨掉的地毯、老桌子(上面还用古董小刀扎着一叠信)、古旧皮沙发……卷福穿着电光蓝睡衣往上一躺长腿一伸,马上可以上最挑剔的时装杂志。美术指导是哪个天上掉下来的?这摩登复古风格就算是张叔平也得抚掌称赞啊。

我而且无比脱离集体记忆地,没看过福尔摩斯探案集。即便如此,也无法摆脱道尔爵士无远弗届的影响力——我们公司有个中文表格,填完了需要几个部门的大佬签名审批,同事称之“四签名”。

据说小说里华生医生就是阿富汗打仗归来,完全不妨碍新剧照葫芦画瓢(这地儿可真惨,都一百多年过去了还在打仗)。不过猛一看开头的战火硝烟没经过小说洗礼的我还以为找错碟了,紧接着就飞快地迷上了华医生。维多利亚背景的福剧咱也不是没看过,瘦削阴冷的福先生印象很深,华生就一直面目模糊,总觉得是个胖老头,这下出来一个平头整脸外冷内热的年轻人,还摇身一变blogger,怎能不眼前一亮——也难怪夏洛克跟咱一样一见钟情。难道小说和老剧集里福尔摩斯也是没完没了地调戏华生么?

第一集惊天辟地,哪儿哪儿看着都顺眼好看。第二集一演茶艺我就心说坏了,外国人拍他们心目里的东方古国怎么拍怎么别扭,即使没有大纰漏也象nowhere,实在投入不进去。第三集的惊喜是大反派莫里亚蒂——我还以为这人不会出现呢——然后我就突然意识到陆德伦(Robert Ludlum)的伯恩三部曲里的坏蛋大boss卡洛斯是抄福尔摩斯,第一他搞怪都有传信人,不以真面目示人,第二他用的老人军团正是卷福用的街头流浪汉。如此一来,简直觉得勒卡雷笔下乔治史迈利的大对头卡拉也有莫里亚蒂的影子,再不看柯南道尔的原著真有点说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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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4:43 - barb -

15 February

神与狗

斯图加特之行堪称完美,如果不是我咳嗽得像挺机关枪的话:cry: 逛了集市大厅,看了Hans Holbein特展,泡了巴登巴登的罗马澡堂子,参观了汽车博物馆。当然终极目的是最后一天晚上看荷兰舞蹈剧场(NDT)二团为庆祝斯图加特芭蕾舞团成立五十周年的客场演出。

头两天和我同病相怜的Joy想办法搞偏方,一会儿含生姜,一会儿喝纯柠檬汁的,我也没好起来。到了剧院分头行动,她在楼上我在楼下。我边看边和咳嗽做斗争,没有音乐的时候苦苦压抑,音乐声一起来赶紧抓住机会咳上一串。幕间一碰头,Joy说,我没听见你咳嗽啊,别人咳得比你还响,阿弥陀佛。

这种情况下也很难专心看,以至于散场后和Joy交流观后感的时候南辕北辙,分不清是个人偏好还是因为我没进入情况。

一共四段舞。季利安(Jiří Kylián)的作品开场和压轴。

第一支27'52'',时间就是题目。从灯没熄的时候就开始跳,台上是舞者做准备活动,台下是观众入场找座位,一起热身。这个招式从前在ABT跳的Everything Doesn't Happen at Once(八卦一下,它的编舞Benjamin Millepied就是娜塔莉波特曼拍《黑天鹅》未婚先孕那位绯闻男友)里见过,也不知道是谁抄的谁,总之没啥新奇。熄灯后,三对男女舞者轮番上阵,其中倒有两个女孩是亚裔,块头大的一个丰乳肥臀,动作非常扎实美好,虎虎有生气,简直有种看功夫片的错觉;个子小的一个没什么看头,跟她配对的男舞者偏偏又细又长,一个动作没完就出溜到下一个动作,太不给力了。因为舞者水平不均衡,我光盯着大个儿女同学看了,以至于到现在全场是个什么气氛一时想不大起来,可见即使是季利安也不一定总能对胃口。

第二支是个小节目,叫Shutters Shut(编舞Paul Lightfoot / Sol León),总共没有几分钟,但实在喜欢死了,主要是因为它很搞笑。音乐就是没完没了的人声颠三倒四掰开了揉碎了念这个“shutters shut”,念得像鼓点。一男一女两个舞者白粉涂脸,穿着黑白紧身衣,先就有种戏剧感。他们身子没怎么动地方,全靠四肢飞速变化的小细节,音乐越快动作越快。女舞者高高壮壮的,棱角分明的长脸故作呆滞,动着动着突然翻个白眼或者飞个斜眼,笑果惊人,全场哈哈大笑——我真喜欢她那种冷幽默和自信。后来和Joy一谈,这是唯一一个我们俩都喜欢的。

第三支是Subject to Change(编舞Paul Lightfoot / Sol León),这回不但不搞笑还很冷酷严肃。后来Joy告诉我音乐是舒伯特的死神与少女,一男一女舞者缠绵难分,身后是四个黑衣人拽着毯子席卷一切……最后没搞明白谁是死神,是和女孩纠缠的男人,还是四个黑衣人……其中有个Joy喜欢的女舞者,也就是第一支里的大块女同学,我告诉她是上空上阵,她大呼没买楼下票亏了(当天的票全部沽清)。

最后一支是我最想看的Gods and Dogs,实在好看,爱看,至于为什么说不清楚,总之有的时候就是被无情节的动作打动,完全不过脑子,也就是所谓舞蹈直指人心的地方。开场没什么装饰,人一对对舞上来,中间突如其来从天而降金属帘子,象金光灿烂的雨——季利安总给我这个印象,道具布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卡在座位上很惊艳,觉得那种漆黑中的光芒万丈无比耀眼璀璨,舞者动作冷硬又如未来空间,真是很……性感。帘子顶上还不时打出狂奔的狗的投影,舞者有时成双成对有时单打独斗,暴烈温柔皆有其时,似乎在执念和理性间飘摇不定。这是神性与兽性的模糊界限?

我还纳闷NDT为啥特地跑来道贺,Joy说,季利安原先在斯图加特跳舞嘛。

(BTW,咳嗽已经快好了。)

shutters shut
..Shutters Shut

16:31:07 - barb -

08 February

走下神坛

从Junshan那儿借来的《米开朗琪罗与教皇的天花板》(Michelangelo and the Pope's Ceiling)看得非常过瘾,一扫之前看《巨人三传》之米氏传的疑惑,感觉米大师又亲切了一点儿。罗曼罗兰的米氏传要么是赞美诗一样的感叹,要么是来自前人传记的二手推论,以至于看起来象是上帝之手错托了一个性情粗鄙的俗人,天分和个体劈成两半,着落在无辜的米开朗琪罗身上。要真象他说的这样儿,米氏能活到八十几而没有精神分裂才叫奇迹呢。法国作家说话之云里雾里不切实际,这又是一个例子。

这本书最大的好处是对八卦有宽容而严肃的态度:mrgreen: 先把八卦拎出来,满足我等孤陋寡闻者的好奇心,再以考据实者实之虚者虚之,惹来读者频频顿首,唔,原来如此,果不其然。例如罗曼罗兰的传记写到米开朗琪罗仰躺着画天顶,是多么的费劲(有一个电影也是这么拍的),以至于几年下来,视力下降(必须把东西举到头顶才能看清楚),脊椎严重扭曲。我们米大师的仰慕者理所当然又钦佩又同情。但其实西斯廷天顶并不是躺着画的,有当时的脚手架高度为证,画家是直立仰头作画(如此想来《末日审判》的作画难度小很多,毕竟是正对着墙面画么)。

还有一大好处是焦点集中。截取西斯廷天顶画始末时间(前后五年),把作画的主过程和上下左右相关情节描述个通透,象《一千零一夜》,大故事里套着小故事,又是一种白描的娓娓道来的方式,象那个时段意大利社会的浮世绘——说意大利而不是罗马,是因为在作画期间,教皇尤利乌斯二世打了好几仗,一会儿打威尼斯,一会儿打佛罗伦萨,一会儿打法国人,这乱哄哄的氛围对西斯廷天顶的进程影响极大。该教皇不止一次御驾亲征,搞得米开朗琪罗这么胆小的人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跑到战场上去要钱——合同里工钱是分期付款,教皇忙着打仗,根本想不起来这一茬。说浮世绘是因为里头讲了很多当时的风土人情,比如宗教(政治)格局、助手们的家世、社会上的男女(或男男)关系逸闻趣事、公共卫生情况、颜料的来源价格、湿壁画的行情……

一看书名就知道本书是双男主角,一个是米大师,一个是这位教皇。两位都是难得的性情中人——一个比一个怪。尤利乌斯二世外号“恐怖教皇”,出了名的骄奢淫逸,性情粗暴。拉斐尔给他画过一幅像,还是他大病初愈、蓄须后(神职人员不许蓄须,他偏要对着干,因为自比恺撒大帝)的样子,象个病怏怏的圣诞老人,就是这幅像都让看到的人们瑟瑟发抖跪在地上——因为太像了。世上好象没什么能阻碍这位教皇的意愿,他连病得快要死了的时候也根本不遵医嘱,大吃大喝,结果病竟奇迹一样的好了。米开朗琪罗呢,也不是好相与的,绝对的天才脾气,那乖戾不是一般的,天皇老子也不买帐。尤利乌斯二世易装去偷看西斯廷天顶画进程(米开朗琪罗画成前不许别人看),米大师一眼认出他来,从高高的的脚手架上拿板子砸他,教皇只好落荒而逃。教皇嫌米氏画得慢,问他什么时候画完,他傲慢地说,俺想画完的时候,气得教皇拿棍子打他。两人的互动络绎不绝十分有趣。

我在罗曼罗兰的传记里感到最疑惑的米开朗琪罗的天才和性格的分裂,似乎作者也没有探究的意图,只是理所当然地一副天降大任于斯人的态度。这本书里总算解惑了,虽然只说到米氏一生里短暂(但也许是最重要的)几年。首先米开朗琪罗家境一般,虽然他总认为自己有贵族血统,有一种打着阶级烙印儿的优越感。两本传记里都没提到他的母亲,似乎自幼失恃,跟着父亲长大。他自己是老二,有一个哥哥四个弟弟,这一家子除了他好象都不成器,一天到晚只想着找他要钱,这个弟弟要开个羊毛店,那个弟弟要去出海贩货之类。他在罗马工作的时候,一次一个弟弟病了,他让他爹去他在佛罗伦萨医院(那时的一间医院兼理银行)的户头取钱治病,没想到这位父亲趁机亏空,给自己买光鲜的新衣服。他大哥去世后,大嫂和他爹打财产官司也是他主理,他爹被弟弟亏待了也是找他哭诉,弟弟娶媳妇也归他管(好象连侄子都要照顾),总之类似这样的家庭琐事不断,他一生都扛着一大家子。

他自己呢,一方面天生貌丑,几次三番在打油诗里自嘲,甚至画在西斯廷天顶上(有一个被犹太女英雄Judith斩下的丑陋人头Holofernes就是他自己的脸)。另一方面天赴异秉,自信满满,艺术界谁都看不在眼里(大概连他的师父吉兰达约在内),有限的朋友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他既不爱交际,也不象当时一般艺术名家那样愿意提携后人,是个独行侠。感觉是极度自卑与极度自尊的扭曲结合。

除此之外他还有更多精神上的痛苦。一方面是社会混乱,天灾人祸不断,充满了不安全感。一方面是他大概恐惧自己的同性恋倾向,并且严持柏拉图主张的精神之恋(这么多八卦也没有米大师有肉体经历的证据,作者推测不是被人刻意隐没,就是经历有限),估计天人交战不在少数。还有一方面,他因为完美主义,接的工作多,完工的少,完成的作品被战乱毁坏,最感兴趣的工程又被停工,而他是极有雄心壮志的人。西斯廷天顶的第一幅图大洪水,他就画了毁毁了画折腾了近两个月(那时是最不利于作湿壁画的冬天),到后面画拱肩时却如有神助,有时草稿都不打,一天内就飞速完成,也是急于完工证明自己——这时候教皇正让少年天才拉斐尔画签署室和图书馆的壁画,其中即有名作《雅典学院》(和米氏截然相反的秩序与优雅),作为内部竞争,刺激米开朗琪罗。他的工作热情无疑是自我实现的需要。

想想文艺复兴三大师,达芬奇一早成名又是军事工程天才,相貌堂堂膂力过人;拉斐尔出身贵族世家,二十三岁就已经名闻天下,有众多弟子追随,相貌英俊长袖善舞情人无数,哪个都比米开朗琪罗活得轻松滋润。偏偏米开朗琪罗是一个最敏感,最追求肉身之美的人。这种“内忧外患”,也只有宣泄在他笔下那些肉体的虬结挣扎里。他之所以吸引我,完全是这种无止歇的动,如果拉斐尔是一节精密的音乐,米开朗琪罗就是暴烈的舞蹈。

西斯庭天顶画里,两侧的拱肩(尖形)和弦月壁(半圆形)里画的基督列祖里的无数人物,都是采取罗马人日常生活的场景,人物形容倦怠消沉,象让他头疼不已的家庭生活。《末日审判》宏大美丽却惊恐的肉身,是他的理想和内心挣扎。

另一个有趣的八卦是,西斯廷天顶画人数上千,姿势各异,原来都用过模特。我还奇怪为什么画里女像都身材粗壮,过分丰硕——原来不论男女,模特一律是男人。米开朗琪罗对肌肉构造了如指掌,不仅是天分,还因为他是个高明的解剖师。

这本书的作者是英国人金恩(Ross King),之前一本作品是写布鲁内列斯基建佛罗伦萨百花圣母教堂的故事(得过2001年美国独立书商非文学类年度好书奖),看起来也很有趣。

20:50:06 - barb -